荔花岭山道上“被谋杀的人”埋在了荔花岭的荔枝林深山里面,也就是那个深山沟林里,那个地方本来就因为林子深邃,很少有人出没,阴森森的叫人可怕,现在这具无名尸体埋在那里,增添着几分神鬼莫测的色彩,再加上被村落里那些胆大的人形容的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式的描绘,并摆出一幅鬼魔嗥嗥叫样相,本来不怕事的人也开始变得意志不坚定,胆小的人更加惊慌恐惧。不过也只有这样,村子里的人们不可能将一具令人恐惧的无名尸体埋葬在村落里的风水宝地上,也许年轻人不会计较这些什么风水宝地,可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可要有话要说,谁能轻易让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外乡人埋葬在村子里。因此将外乡人埋进荔花岭深山林子里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这样谁也不会站出来说个不是。这一点还是要算闻大力有见识,首先就想到了这一点,当公安局的人发话,可以将尸体埋葬,他叫哇子找来锄头和铲子,找上几个人,自然地将尸体搬到深山林子里,刨坑添土,树上那块无名墓碑倒是他拿的主意,他说得好,外乡人也是人,至少是个中国人,落土为安,起码是做人的一点良知。
天色一暗黑下来,村落里仿佛笼罩在一片阴森森的迷雾里。也许是白天太阳暴晒的原故,而黄昏时分,一阵狂风怒号,把海面上那几座山似的,带着墨绿的云霞吹上岸,而又有大雨将至的可能原因,因此温差变换大快,形成的乌云低空压抑感,加上人们心灵里那团阴影在作怪,造成了虚幻的心理作用,油然而生的恐慌,就算是彩霞纷飞,人们也心生暗淡而感觉到灰濛濛的一片。
家家户户便开始早早地门闭灯熄,那狗们也怪事连连,象是静静地等待什么偷鸡摸狗的人到来,突然窜出来吓人,不敢发出一声象平时一样的习惯叫声。不过相对荔花岭山岭上的荔枝树上的荔枝而言,这倒是个可喜的事儿,那个地方的荔枝不用担心被人偷吃——有无名鬼外乡人在哪里看守着,因祸得福了。
最让村落里的人们犯愁的事情是,公安局的人离开时,没有对无名尸体宣布任何结论,到底是杀人越货,还是内讧残害,或者是其它什么原因的死亡,总得有个说法,就这样不明不白将尸体埋葬了,总觉得不是一个什么事儿,也让人疑云重重,心生猜忌而变得恐慌万状。
人们开始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最令人困惑不解的是,好象有人闻到了什么气味,却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讲出来,直到有一天,镇子里有人前来传话,叫方麻子到公安局去走一趟,人们才恍然大悟,在外乡人的尸体旁边的那些鸡蛋黄残留物,不正是他拉下的么,村落里只有他一个人经常骑着他那辆永久牌自行车,“耀武扬威”出现在村落里的人们眼前。这回他死定了,杀人是要偿命的,这是自古以来的定论。
于是有人大张旗鼓地谩骂方麻子,地主崽子就是地主崽子,狗改不了的习惯,老方家本来就没有一个好人,他方麻子能好到哪里去。这事情不久在村落里已经不是公开的秘密的秘密传开了,那个外乡是方麻子骑自行车给撞死的,那具无名尸体上的那条花纹印,就是方麻子的自行车的轮胎印,那就是暴雨洗也洗不掉的铁的证据,还有那些砸烂的鸡蛋也就是证据。
方麻子他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外乡人,于是乎有人在猜测,可能这个外乡人跟他一起做生意的赚不少钱,方麻子起了歹念,谋财害命,于是又有人想得深入一点分析研究了,方麻子到底从这个外乡人身上拿走了多少金银财宝。也有人是另外一种猜测,这个外乡人也不是什么好人,是前来跟方家联络以前的反革命特务分子,方麻子怕连累自己,干脆把他给杀了,免得纠缠不清。
这讲话清楚,而且又说不明白的事情,在村落里的深巷街头巷尾里,成了人们每天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乎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有人甚至变得有些义愤填膺,说方麻子小地主崽子,就是死性不改,坏事做尽了,地主就是地主,永远是地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狗改不一样,不拿出来斗争,以后可能还会做出更多的坏事情来。那年砸方家祠堂,本来就要连他一起砸了,方老大婆子被砸去了半条人命,最后死了,若不是闻大力说方麻子太小,不关他的事情,小兔崽子方麻子就是要砸他个永不翻身。
方麻子被叫去公安局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了小学里,最糟糕的是方麻子的女儿方小洋,同学们一到下课就会凑在一起嘀咕,便一窝蜂似的喊叫:“方麻子,大地主,杀人犯,把命还;方小洋,小地主,不要脸,休张狂。”
方小洋在同学们的围攻喊叫下弄得哭鼻子了,蹲在地上不敢抬头,任凭同学们指手画脚,也没有解释与反抗的余地。然而她那能理解得到所谓的“大地主、小地主”之类的言语到底包含多少意义。直到上课铃响了,老师来到教室里,同学们才有所收敛,几十双眼睛却仍旧象针刺一样刺在了她的全身,令她不敢笑,不敢说话,也不敢哭泣。
小学校舍坐落在镇子里的东头,与镇政府相隔300米的距离。小学堂的由来是与当时的孔庙一脉相承的。孔庙是孔子的儒学之脉的见证物,而小学正是私塾的异物在同化的作用下充公的结果。在人民政府成立之后,这里的一切便成了人民公社领导下的公学——小学。全镇只有一所小学,中学得到县城里去念,但是镇子里一所小学已经是很满足了,每年的每个学期下来,都有不少空位出现,原因很简单,读书照样不能让人吃饱钣,稍长大一点的学生,干脆到生产队里干活,还能赚几个公分,多多少少能够分得一点粮食,比念书白吃饭要强得多。
闻乐与方小洋是一个班里的学生。他虽然没有参与同学们的帮凶,但是他知道方小洋是地主家的女儿,地主是坏人,这已经是一个人人皆知的结论,那她方小洋也一定不是好人。特别是她的阿爸骑着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更是铁证如山,他现在杀了人,也证明她不是什么好人了。
幼小的心灵里涂上这些憎恨的烙印,令闻乐也永远不会忘记对坏人的孤立,以前方小洋总是会给他一些小吃的东西,譬如一糖子,那已经是最奢华的小吃了,原来她那样做是在买通自己,现在也一概不要了,即使是再想吃也不能要了,否则给同学们知道了,自己与地主家的女儿勾结,同样会被批判,甚至被打倒。
老师在上课,上课的内容很简单,语文课就是几个生字“无产阶级”,数学课是百以内的加减乘除法。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更简单,是用木板订成的长板桌子,凳子是从孔庙那边搬过来的一些石墩,黑板是用十几条木块拚凑合成的一块门板。老师在上面写字,一行一行的沿着木条,木条拐弯的地方,老师写的字也跟着拐弯,倒觉得有些流畅,可是学生抄生字的时候,也跟着老师拐弯,可把老师给气急得吹胡须瞪眼的,骂道:“你们蠢猪呀,黑板是弯的,老师不跟着转弯,字迹写不上去,你们的本子也是弯的呀。”
原来是同学们误会了,以为老师要把这些字写成弯弯的,原来是木板条转弯了,其实说明孩子们还上相当听老师的话,只是老师没有事先说明原来是那么一回事情。只有方小洋没有把生字跟着转弯,得到老师的表扬。可是就是有学生不服气,在暗地里生气:“等下了课,拿她来斗争。”
学生们用的毛笔是动物身上的毛发扎成的,这还是老师想出来的经济而又实惠办法。有点小朋友拿着家里小猫咪纠一把毛下来,痛得小猫咪往死里叫,聪明一点小朋友,倒也用心,拿着剪刀,逗着家里狗儿,从它们身上剪了几把毛发,可把将狗儿身子剪成了一个笑话,大人们见状说:“你是不是想给你们家的狗儿理发了。”
妈妈们心疼孩子,拿着自己的长头发剪了一撮给自己的孩子做毛笔,那是最优美的办法,做出来的毛笔好用,真是省钱又实惠。
墨水就更加实惠,家家户户都是生产工厂,把家里做饭的锅子翻过来,用块小瓦片轻轻地刮下那些烟垢,放在碗里加点水搅和一下便可以用来写字,说来也奇怪,写出来的字真够亮晶晶,顺着光线金熠还闪耀。
小学校舍最怕的是下雨天。屋顶上那根顶梁柱子已经被白蚁蛆成粉,上课时候时常有虫粉漏下来,下雨天更是连着雨水一起往下落。要更换那根梁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整个屋顶都要拆下来,要许多钱同时还要费很大的功夫,因此只能是凑合一天算一天,能拖一年就拖一年,只要不会倒塌,就要一直使用下去,直到有那么一天,真的会倒塌了再说,那就只有先凑合着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