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处,安潇湘的心里边越发内疚。若是芷死在了此处,那她便是间接害死他的人,他的力量在她这里,他又如何能应对实力强盛的夏无归?
即便是胜,也胜的不光彩。
“等等!”眼见夏无归又要再出手,安潇湘赶忙唤住他。她思虑了好一会儿,只憋出了一个理由,“我现在好累,要回去,就现在,你陪我回去,好吗?”
说着,安潇湘就咳嗽了两声。天地良心,这两声她是真咳了,她可没装。
安潇湘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夏宫上下都是有目共睹的。从前出门不是坐轿便是坐车,如今站在这吹了冷风,受了那么一丝的寒气,也得养个三五日。
见状,夏无归当即收了手,二话不说便飞身而下,只一晃眼的功夫,便到了安潇湘的面前。
墨衫翻飞之间,眼花缭乱之际,他的外衫便披着了安潇湘的身上。他自然而然的牵起安潇湘的手,触上安潇湘那冰凉的触觉,他怒意亦不掩于面,却仍是放轻了声音,“让你回宫歇着,你为何不听?”
速度快的让安潇湘没回过神,却迅速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又上前一步抱住了他魁梧的身躯,抱的紧紧的不撒开。她撒娇一般开口,声音弱弱的,“相公,抱我回去。”
安潇湘的确处于体虚的状态,一装便显得声音更为虚弱渺小了,直揪紧了夏无归的心脏。
夏无归应下,又回头扫了一眼那屋檐之上,原本芷伫立的位置如今已是一片空荡,再不见人影。他冷嗤一声,褐金色瞳孔之中尽是轻蔑傲慢,再回过头看向安潇湘时,眸中又带着温情。他轻轻一带,安潇湘便落入他的怀中,大步离去。
见状,玻璃才松了口气,摆了摆手,让皇卫收拾局面,收队离开。
他的确是想让皇与那诸葛隻大打一场,分出个胜负,最好将诸葛隻歼灭,但懿城这百姓是无辜的,要打也只能去无人的地方,在芸道这种显眼的地方,实在不是很合适。
皇卫跟随玻璃陆陆续续的离开,淼沝水一言未发的隐入了黑暗中,芸道又恢复了一片静谧,就剩下沙石飞扬的声音。
望月楼顶,看着夏无归的背影,芷眸色愈发幽暗。他漫不经意地伸手,轻拭唇角的血迹,又勾起一个狠戾的弧度。
欧阳斯从长廊外走来,走过一间一间的厢房,直至芷的这间厢房才停下。他面上同样挂彩,脸色有些难看,却恭恭敬敬的道,“公子,我们的人已经自尽了,在夏宫的刑司中。”
芷并未言语,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不徐不疾地支起了下颚,同往常一般优雅慵懒的姿态,遥望像夏宫中的摘星楼。慢声道,“想必夏无归心急了,竟让它们都逃走了。”
此处的它们,并非它们。
欧阳斯点了点头,“不错,夏无归来的匆忙,那些人,他根本没来得及处置,已经逃走了。”
果真如他所料,安潇湘是夏无归唯一的软肋。若安潇湘出了事,夏无归不论在何处都会赶回来。
所以,刚赶去镇压蛮党没几日,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那些个蛮党全部逃走了,等同于夏无归这一回又是白费心思,如篮打水一场空。
但是,芷只是想的并非这个,他的目光悠长,似隔空瞧见什么一般,微微眯起了妖眸,又露出了方才那满含杀意的狠厉目色,却转瞬即逝,快得令人看不清。他唇畔又勾起了玩味的弧度,慢慢地道,“小安儿,真是越发有趣了。”
回宫以后,安潇湘便如夏无归的愿,静静地窝在被窝里哪儿也不去,这一躺便又是三五日。
安潇湘虽体弱,却并不是一个废人,她很快便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表示一定要出去活动。
夏无归答应的爽快,却明令禁止她穿五件儿以下的衣服,以免在深秋之中感染的风寒。
前几日那事儿仿若没发生一般,就这么翻篇了,也让安潇湘对夏无归尤为愧疚,于是这些时日专心陪伴着他。
二人手牵着手逛在夏宫之中,安潇湘突然感叹道,“原来你宁愿打断我的腿,也不让我出宫,是这个原因啊。”
“孤何时说过要打断你的腿了?”夏无归说着,手中的力道又骤然收紧了些,将安潇湘被捂得温热的小手攥紧,沉声道,“那日,你怕不怕?”
他说的是哪一日,安潇湘自然心知肚明。
讲真,安潇湘被架上火场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颤抖着的,嘴唇颤抖着,心跳也是。她仔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若我今日做的这些,能减轻一些罪孽,也让世人明白,墨儿的母后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至少这个魔鬼赎了罪。
闻言,夏无归的脸色骤然一沉。他是未想到安潇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夏墨的未来在铺垫。
若是日后提及此事,夏墨的母亲是一个千古罪人,众人又会怎么想?天下人又会怎么想?
见夏无归脸色骤沉,安潇湘又晃了晃他的大掌,“怕,但我作为母亲,不能不为我们的小墨儿着想。”
说这番话时,安潇湘的言语之中尽然甜蜜,还加上了一句“我们的墨儿”,顿然让夏无归的心情大好。
说出这番话,说明她有将他当作丈夫,有将墨儿进了骨子里,也一直在认真对待此事。
玻璃与橙子、墨白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不远不近的跟着,生怕跟丢了,又怕当了一颗电灯泡。
看着安潇湘三言两语便将自家皇哄好,玻璃的心情便顿然更为难以形容。为何皇要这么好哄呢?前几日王后躺在诸葛隻的怀中,二人纠缠不清的事儿全都给忘了吗?
想着,他的心情更为郁闷,却面无表情的偏头,不再看那浓情蜜意的二人。
原本橙子挨在二人中央,墨白一见玻璃的眼神落向他们这处,当即便如临大敌,一探手便将橙子抓了过来,转了个方向,站在玻璃身边。
橙子虽不明所以,却仍是未停下脚步,静静地走着。
墨白用危险的眼神看了一眼玻璃,让玻璃忍不住抽了抽唇角,却什么也没说,又看向另一边。
不远处传来一阵乐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安潇湘顺着声音源头望去,便是南宫的方向。那处住着何人,她自然心知肚明。
一想到先前万民窟的事,安潇湘的脸色便难看了几分,也不知那青木流沅究竟想做什么。她主动攥起夏无归的大掌,拉着他往南宫的方向走去,“去瞧瞧吧?”
夏无归并未拒绝,由着安潇湘将他拉去了南宫,墨白玻璃等人赶忙跟上。
仍旧是那处熟悉的庭院,轻纱飘扬,好不唯美。曼妙的琴音回漾,让人想起了那当空对月的嫦娥仙子,朦胧而美艳绝伦。
浅黄色的轻纱飘扬在半空中,飞出了十里远,却稳稳地悬挂在庭院之上。碧玉高台深刻了一颗一颗的玉石,精致而美丽。
庭院外守着数十个星云侍女,个个都是星云服饰,袒露长腿,锁骨半露,腰肢的纤细若隐若现,容貌精致,楚楚可人。
见安潇湘与夏无归执手到来,侍女们纷纷退散两旁,动作如一地屈身行礼,神色恭敬而知礼。
越往深处走去,那乐声便越发清晰动人,婉转动听。
庭院中央的高台,青木流沅身着轻纱,舞姿曼妙,每一个动作都好似天仙下凡一般,动作娴熟而优雅,容颜精致而温婉。
见有人来到,她也并未停下,而是继续舞着那动人的舞姿,水袖缠绕,而后骤然分离,舞出各种各样的姿态,青涩的魅眸之中,尽然温婉可人。
她手臂纤长,节骨分明,纱衣倾覆,每一扬手都好似一副美妙的画一般,让人挪不开视线。
真是漂亮啊,还借过她钱,若非她找到了青木流沅毒害她的证据,而青木流沅也放弃追逐夏无归的想法,或许它们会当好姐妹呢?
安潇湘若有所思地盯着那舞着的妙人,半响没有挪开脚步。
见安潇湘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夏无归缓缓偏了偏头,扫了一眼玻璃。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青木流沅,只凝视着安潇湘发滞的容颜,又忆起方才的谈话,缓缓勾起了唇畔。
玻璃立即会意,又招了招手。随行之人将夏无归常坐的王座搬的上来,放在了庭院前的不远处。
王座很大,坐下三个人已足矣,夏无归便偏偏要将那安潇湘打横抱在那王座之上,变宽阔的王座之上,两人亲密地抱在一处,夏无归身形高大魁梧,让一米七几的安潇湘显得娇小无比。
安潇湘仔细捋了捋青木流沅来到夏宫之后,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现她哪儿得罪了青木流沅,表面上还挺和谐的,险些亲如姐妹了。
尤其上一回青木流沅替她压腿压胯,让她的身体柔韧度到了进一步的阶段,她还挺感谢青木流沅的,但是,为何青木流沅要对她下手呢?
没有任何原因,难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嫉妒?女人的嫉妒都是凭空而来的,无中生有的,想必青木流沅也是这一类人。
安潇湘莫名其妙想通之后,看那青木流沅便越发不顺眼了。她转头看了一眼夏无归,却见夏无归也正在凝视着她,不知瞧了多久,让安潇湘的脸豁然一红,又很快恢复正常。
有些欣慰,欣慰她的丈夫在看到这等诱惑之后,是半分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青木流沅身上,而是她身上。
安潇湘虽心知肚明夏无归的脾性,却还是有些赌气的抱胸,“相公,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青木流沅好看?”
虽然这个答案很明朗,不论问多少次都是同一个答案,她却还是问了,并且睁大了蓝眸盯着他的眼睛,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且满意的答案。
这一句相公,直让夏无归心花怒放,顿然龙心大悦。安潇湘每一回的亲近,都能让夏无归的心情好上许多,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安潇湘能提出这个问题,便说明她极为在意。夏无归紧蹙眉头,沉声道,“青木流沅是何人?”
闻言,安潇湘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这个答案她的确很满意。
一般人夏无归是绝不会放在口中,甚至连记都不会记得,一下便抛之脑后了,这说明,他对青木流沅是极为不上心的。
安潇湘扬了扬唇,却又立即拉下了弧度。她挑出手指,指了指高台之上的青木流沅,“喏,就那边那个美女,好一个绝世美人,是不是美呆了?”
安潇湘的言语带着一股酸气,这股醋意让夏无归愉悦,却佯装面不改色。他凝锁了安潇湘傲娇的脸色好一会儿,才微微流转目光,褐金色瞳孔扫向了高台上翩翩起舞的青木流沅,却又立即挪开的视线,“青木流沅?”
夏无归眉头紧蹙,头脑似乎空白了一瞬,在认真思考着此人是谁,却又很快给予了答复,“不论此人是谁,在孤的心中,王后最美。”
夏无归这番话,让安潇湘的心情骤然好转,随即抛出了第二个致命问题。她佯装脸色难看,仍然抱着胸,“你这话的意思,在你心中我最好看,那不在你心中,我便不好看了吗?”
这连环夺命问题,直让夏无归怔了怔。
见夏无归被她噎住,安潇湘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抱住了他的胳膊。她腾出一只手撩开了霜纱,露出了没有了疤痕的美貌面容,“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最好看。”
恢复了容貌的安潇湘,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同以往毁容肥胖的她不大一样了,也能挺直腰板,对全世界大喊一回,她最漂亮。
见到安潇湘展露出的容貌,夏无归微微勾起了唇角,褐金色瞳孔之中却又掠过一丝微乎其微的暗光,转瞬即逝,让人无法觉察。
想必方才她昏迷的时候,夏无归便已瞧见了她的容貌,所以此时并未很惊讶,只是缓缓勾起了唇角,说出了一句,“不错,孤的王后最美。”
安潇湘又不高兴了,霍然放下了撩霜纱的手,语气不冷不热,“那你还找这么个美人在宫中放着做什么?”
霸凛傲慢的帝王主人伸手,揽住了安潇湘的肩头。慢声道,“许是个舞姬,若你不喜欢,送出宫便是。”
原本让青木流沅入宫,的确另有打算,但一日一日过去,青木流沅仍是没有任何作用,既然如此,留她又有何用?
听着这番话,安潇湘才算完全放下心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再也没看青木流沅一眼,拉着夏无归转身便走。
“走吧,今儿个吃点什么比较好?不如试试我的快乐水味马卡龙?”
“好。”
见二人离去,青木流沅才慢慢停了下来,玻璃也前来传话,“流沅格格,夏宫已留流沅格格多时,如今是时候该回星云大陆了,若您还想多留在懿城一会儿,便等明王来招呼您。”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青木流沅脑子也没有问题,自然听得懂。
即便玻璃如此不客气,青木流沅仍旧面不改色,神色温婉可人,如同以往一般温柔知礼。她微微点了点头,笑容平缓,“妾身明白。”
玻璃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便扬手让人将王座搬走,众人训练有素的纷纷退散,很快便消失在青木流沅的视线中。
侍女慢慢上前,低言道,“想必是她告了状,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夏国王君为何又要对她倾心?”
青木流沅面色从容淡然,步态优雅的转身,慢慢渡步走下了高台。她言语温和,“不是她告了状,若此事捅破,以夏国王君的性子,不会将我们轻易放走。想必她身边那个侍女,还能利用一番。”
侍女怔了怔,“格格,那我们当真要搬离夏宫吗?”
好不容易得到入夏宫的机会,离夏国王君更近的机会,竟就这般轻易放弃吗?
青木流沅微微偏了偏头,扫了一眼侍女,随即很快挪开了视线。她反问了一句,“在不在夏宫,于妾身而言,有何区别?夏国王君有来南宫瞧过妾身吗?”
这番话,扎扎实实将侍女噎住了。的确,在不在夏无归的身边,或者势力范围之内,夏无归都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它们一眼,他的眼中从来只有安潇湘。
读了安潇湘美丽与否,夏无归也从来没有正视过它们,他们摆在南宫做个摆设,甚至久到不知道它们是谁。它们瞧明白了,若要夏无归另眼相看,除非除去安潇湘!
安潇湘干不得重活,晚饭都是宫人们切好,她不过是掌勺罢了,即便如此,还是累的够呛,入了灶房,便好似入了火炉一般,全身的汗。
安潇湘出灶房的第一时间便披上了外袍,实在受不得这一冷一热的。搓了搓手,去那指尖的寒气,才让宫人们将菜都端出来。
再梳洗打扮一番,回到了潇湘宫换了身衣服,由着橙子给她髻了个发型。
想到不久之前的商会,她已经拖了好些时日,安潇湘揉了揉眉心,回头问了一句,“安家营这次损失了多少人?”
橙子并没有抬头,手中认真的编着发型,回了一句,“安家营死的少,伤的多,皇那头的皇卫才损失惨重,大多遭了埋伏。”
芷就像丛林中的巨蟒,不知何时便会窜出来咬人一口,而夏无归便似这丛林中的百兽之王,这样控制着一方天地,却无法阻止这巨蟒花样作死。
即便逮住了这条巨蟒,也不能轻易对这只巨蟒动手,因为巨蟒的身下牵连着无数的树根,若要连根拔起,必将这些树都斩杀殆尽,而届时,这丛林之中便再没有几棵树了。
没有树的丛林,如何称得上丛林?
若是如此,这一回参加商会,她能带着的人便更少了。虽然修罗门的人对她毕恭毕敬,但是也不保证有其他的杀手组织会来杀她,毕竟听说她的人头挺值钱的。
安潇湘若有所思地支着下颚,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上一回,商会那批人有着落了吗?查到谁是始作俑者了吗?”
闻言,橙子的表情僵了一僵。她沉默了半响,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也是杀手组织这么深的门路,哪是橙子能轻易查到的,但若是夏无归出手,兴许能查到吧?
想到此处,安潇湘赶忙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不行,她怎么能借夏无归的力,这种事情终归是要她自己解决的,夏无归能帮她解决一时,却不能帮他解决一世。
安潇湘伸手摸了摸头顶半成品的发髻,霍然起身便朝外走去,“罢了,这样便好,再晚一些去,菜便要凉了。”
橙子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无生宫中用膳太过严肃,潇湘宫中用膳又没有合适的地点,于是他们每一回聚在一起用膳,都会在潇湘宫外的庭院之中。
此处四面皆是花园,微风拂过,清香阵阵,再竖起几方屏风遮阳挡风,再好不过。
一家三人坐在一处,总是有安心的感觉。
安潇湘扒着饭,抬眼看了一眼夏无归,见他正在给夏墨夹菜,满目宠溺的样子,十足十的好父亲。她勾了勾唇角,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在边城铲除蛮党吗?还顺利吗?”
安潇湘也猜想到,他提前赶回来,不过是因为她罢了。
懿城之中的她查无音讯,远在万里之外的边城,于她而言同样查无音信,担忧也是常事。
夏无归动作微顿,褐眸扫了一眼安潇湘,沉声道,“孤让诸葛明空留在了边城,此时应当已收复了蛮党。”
按照这一来一回的时间推算,夏无归每日都在奔波,就为了尽快赶回懿城,对于奔波便会晕车的安潇湘而言,这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