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呼吸着渐渐冰冷的空气,歪着头淋着雨,斜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年道人。
“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就地一倒,一了百了。”
陈青山身子不住的颤抖着,却是站了起来。
“但你偏偏让我苟活了下来。”
陈青山看着李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石眯起了眼睛,轻声说道:“意味着什么?”
陈青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意味着我不得不带着一种强烈的眷念,赶在冬天,赶在大雪真正的到来前,回到我来的地方,将我自己埋葬在那里。师弟......你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很是煎熬,很是痛苦吗?”
李石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想过陈青山会说着一句这样的话。
“我以为这种怜悯,会是好事。”
陈青山拖着残躯,向着李石一点点的挪了过来,停在他身前,而后抬手缓缓抚摸着这个少年道人的头顶。
“这怎么会是好事呢?李石。你们.....我们,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太久了。”
就像少年道人觉得自己动摇一下,让师兄苟活下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再回去看看槐安西面的风景,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这样的动摇,却给陈青山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他的身子几乎被劈成两半,他却如李石所想的那样,真的在生死的故事里,想要再回去看看。
于是陈青山这样说道。
“你们把人间劈成了两半,却觉得让他们在痛苦里向着理想国前行,是一种莫大的恩赐。李石.....呵李石.....”
陈青山很是虚弱以至于温和地拍着他的肩膀。
“这怎么会是对的呢?世人又怎么会想要一个这样的故事呢?”
李石沉默地站在那里。
陈青山的肠子又滑出来了一些,这个道人默默地垂下手去,将那段肠子塞了回去,而后转过身去,很是缓慢的向着崖下走去。
“其实很多年前,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陈青山的声音很是平缓。
“但当我亲眼看见了我的身体破烂,我的肠子乱流,一切苦痛从伤口里迸发像是潮涌......”
陈青山停在了那里,回头看向了东海剑宗方向。
当初在那里,他曾经杀过一个叫做青团的剑修。
“于是我终于明白了许多东西。李石,山照水说得对。世人不应该因为我们的想法,而成为一种牺牲的警示。”
陈青山收回了目光,在一地血色里寻找着。
可是人与人,其实是一样的。
崖主境的剑修的死,难道就不是死了吗?
陈青山没有能够在那些被李石一剑斩碎的许多血肉里找到山照水的模样。
剑与剑的模样也是一样的。
无非破碎了,化作一地不甘的碎片。
所以山照水或许确实已经找不到了。
陈青山看了许久,转回头去,看着海崖白梅之中沉默的李石,轻声说道:“不要至死方休,该知错了,师弟。”
身体残破的道人蹒跚着,走下崖去。
少年道人长久的沉默地站在那里。
或许是雨水太大了,浇得他身形踉跄了一下,而后拄着剑在海崖上跪坐了下来。
这柄破破烂烂的剑,大概确实是从天上来的,直到落在了道人的手里。
但人呢?
人当然都是人间的。
李石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当血色被雨水冲净的时候,自己会在陈青山的眼睛里看见青山人间了。
也许不再心心念念着去看人间。
他们这样的人,才能够真正地看见人间。
但似乎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