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鱼听到公子无悲说完了这句话,便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无论猜对还是猜错。
他都要杀了自己。
张小鱼本想问下他,是什么让他觉得那些东西和自己有关。
但是当那一池四月的暮色之水翻涌着落向天穹的时候。张小鱼却是看见了站在池边的公子无悲脸上的神色。
似乎有些悲叹。
但是情绪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唇角的一些鲜血,还有那有些苍白的脸色。
张小鱼大概明白了公子无悲所说的没有时间验证了是什么意思。
却也是很好奇,在南衣城中,他遭遇了什么,才会让他伤到这种地步。
但是张小鱼自然有没有时间去猜测。
那些翻涌在池中的四月暮色之水如流一般落向天穹,而后化作了一些更为深沉的暮色,将整个人间笼罩进去。
将一整个空空荡荡的人间笼罩进去。
张小鱼看见那片与人间暮色割离开的巫术暮色,手中桃花在掌心轻旋着。
公子无悲依旧选择将战场与人间隔开。
这是张小鱼没有想到的。
一如当初他与师兄战斗之前,先砸了个灯笼,点了一场火,将巷子带去了另一个人间一样。
在槐安,这种仪式,叫做礼人间。
当修行者的战斗,会影响到世人的时候,他们往往便会选择将自己的所处与人间分离。
自人间来,自然以礼相待人间。
与不欺人间年少,是性质类似的东西。
所以那朵桃花便一直在张小鱼掌心旋转着。
有许多剑意弥漫,却一直没有疾射而出。
直到那片新的暮色将人间覆盖。
张小鱼才端坐于溪中,将那朵桃花伸了出去。
“请。”
......
小少年胡芦抱着剑哼哼唧唧地在道上走着。
狗屁张小鱼,一天天就知道拿我当小孩子看。
还有狗屁陈枸杞。
这俩都不是啥好玩意。
胡芦心底的怨念看样子就挺深,一直在碎碎念着。
想想也是,小少年好不容易不用在门口抱着剑了,本想去仗剑一番,结果被这两人推来送去。
下次张小鱼再找自己借钱,绝对不可能再借给他。
胡芦很是坚定地想着。
人间暮色似乎闪了一下。
小胡芦没有在意,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抱着剑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天边的暮色好端端的,怎么会闪一下呢?
小胡芦停在路边,犹豫了少许,抱着剑又向一池跑去。
一路跑到了一池边。胡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发现原本应该在溪中与池边的张小鱼与公子无悲二人却是消失不见了。
他们去了哪里?
胡芦抱着剑犹疑地向着一池中而去。一路踩着青葱的草叶向着池边而去,停在了公子无悲先前站立的那个位置。
什么也没有,只是有些快要坠落向人间的暮色晚风在缓缓吹着。
很是清爽宜人。
但是胡芦的心绪有些沉重。
转身向着桃树桥下的溪边而去。
张小鱼的身影也消失无踪。一溪清水载着桃花,向着下游缓缓而去。
胡芦怔怔地在那里站着,总觉得有些不应该。
倘若他们真的要离开,自己怎么会没看见?
胡芦正想去别的地方找一找,有朵桃花却是正好飘落下来,然而却没有落入溪中,而是落在胡芦肩头。
胡芦抬手随意地扫去那朵桃花,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
低下头重新捡起来,这才发现上面全都是鲜血。
胡芦怔怔地站在那里,抬头看向那棵桃树。
一树桃花在暮色里招摇着,只是有些桃花之上,却是洒落了不少鲜血。
他们没有离开,而是打起来了!
只是小鱼师兄这样懒的人,又怎么会是那个叫公子无悲的人对手?
胡芦这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只是他无法找到那些战场被分割到了哪里。
握着剑在一池中寻找了少许,胡芦便要去找园林里别的师兄们。
只是才一转身,梅曲明他们便已经踏着剑风出现在了一池之中。
胡芦有些慌张地看着众人说道:“师兄,你们快去帮帮小鱼师兄,他和公子无悲打起来了。”
梅曲明摸了摸他的脑壳,说道:“我知道,这里有些危险,你先去找下怀风师兄,看下他那边怎么说。”
梅曲明的话就说得委婉多了。
所以胡芦在愣了一愣之后,匆匆点着头,抱着剑脚下生出剑风,便向墓山方向而去。
剑风自然不是剑光,入道境的剑修不谈剑意境界,也不可能驾驭剑光。
大概也只是能够让小胡芦跑得快了一些。
在离开剑宗的时候,小胡芦回头张望了一眼,人间满是暮色,而剑宗园林那一处格外深沉。
像是血色一般。
胡芦心中很是慌张。
骂张小鱼归骂张小鱼,但是毕竟是自己师兄,平日里对自己其实也是挺好的。
他也不知道梅曲明那些师兄能不能帮上忙,转回头来,没有再去看那些东西,径直向着墓山而去。
一路赶到墓山的时候,夜色已经出现端倪。
胡芦知道已经过去了不短的时间,他不知道张小鱼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于是一面拄着剑,匆匆沿着墓山山道向上而去,一面大声地叫喊着。
“师兄!”
“怀风师兄!”
“小鱼师兄出事了!”
抬头看向墓山之巅那个身影,似乎没有听到那些话一般,背对着人间,面朝着青色巨碑安静地坐着。
胡芦又急又慌,跌了一跤之后,干脆手脚并用,向着上面攀爬而去。
很是狼狈地扑到了陈怀风身后。
“师兄!”
胡芦趴在了陈怀风身后,只是还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便听见陈怀风平静地说道:“我知道。”
胡芦愣在了那里。
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
是的。
陈怀风便一直在这南衣城最高的墓山之上。
南衣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自然心中清楚。
梅曲明他们心中也清楚。
如果陈怀风真的想来,哪怕他人不来,他的剑都会出现在人间剑宗之中。
但是什么也没有,陈怀风和他的剑,都只是平静地停留在墓山之上。
胡芦抱着剑站了起来,带着一身草叶与泥土,走到了陈怀风身前。
这个喜欢养生的三十二岁的师兄,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而后看着十分狼狈的胡芦,什么也没有说。
而后他想起来了最开始公子无悲来的时候,他问的那个问题。
怀风师兄知道吗?
他应该知道。
胡芦怔怔地看了陈怀风很久,说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陈怀风沉默了少许,说道:“一开始并不知道,但是后来知道了。”
小少年无比茫然地站在同归碑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师兄。
他不明白在自己未曾听到的那些故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陈怀风这样平静地坐在墓山之上,便是做好了看着张小鱼死去的准备。
胡芦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比的茫然惶恐。
为什么自己的师兄,要看着另外一个师兄被人杀死在剑宗之中?
剑宗里发生了什么?
大家先前不还是开开心心地打着牌吗?
胡芦抱着剑,只觉得无比的恐慌,浑身颤抖着,转身看向了北方那边剑宗园林。
人间已是夜色。
然而那里的夜色之中,却是长久的停留着一片血一样的暮色。
他只能看见这里。
他看不见一池之中的一切。
不知道那些师兄们,是否与墓山上的这个师兄,有着同样的想法。
胡芦心里开始构思着一个令人恐惧的想法。
师兄们一早便商量好了,要将小鱼师兄杀死在剑宗之中,所以他才会躲进了一池剑意之中。
于是他们叫来了另一个人。
一个凌驾于所有师兄之上的灵巫。
只有自己毫不知情,所以他们将自己支开来,在那边摆着牌桌,准备好了美食,等待着小鱼师兄死去,而后痛饮一番。
只有自己毫不知情。
因为自己身为剑宗最小的弟子,与张小鱼这个后来的依旧行走在人间的师兄关系最好。
所以自己应该毫不知情。
这是谋杀!
胡芦蓦然转过身来,眼中含着泪花,浑身颤抖着看着陈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