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鱼背着空空的剑鞘,站在城头看着风雪,一直到南岛走了过来,才转过头看了他许久,目光落在南岛的伞上,伞上有些积雪,看起来像是黑土之上覆盖着白雪的幽黄山脉一样。
张小鱼看了许久,这才轻声说道:“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南衣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南岛自然知道张小鱼一直看着自己的伞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也没有说,只是笑着说道:“因为想着以后不知道要去哪里,所以便回来和师兄你们道个别。”
南岛说着,又向着一旁的明先生行了一礼,说道:“当然,还有诸位先生。”
虽然城头之上只有一个明先生,但是南岛还是用了诸位先生这个词。
诸如谢先生梅先生他们,自然也是要好好的道别一番的。
明先生只是挥了挥手,他与南岛的交集,不过是那次南岛去巫鬼院,以及后来帮他提酒上城头而已。
张小鱼看向了城外风雪,轻声说道:“道别啊,好啊。”
南岛看着有些莫名的古怪的张小鱼,问道:“师兄在说什么?”
张小鱼笑着摇了摇头,转回头来,看着那些洒落在少年身上的暮色,轻声说道:“只是觉得很好。”
南岛缓缓说道:“自然是要道别的,在南衣城这段日子,师兄与先生们都是帮了我许多,如果便这样离开,便有些不懂礼了。”
张小鱼看着暮色下的少年,好像在听着他说着那些话,又好像没有听,只是看着少年而已。
南岛歪头看着张小鱼,却是突然发现张小鱼身上的气息有些古怪,犹豫了少许,问道:“师兄入大道了?”
张小鱼这才点了点头,说道:“侥幸而已。”
当然不是侥幸。
而是惋惜。
但这些东西是不需要说给旁人听的。
南岛赞叹道:“师兄厉害。”
张小鱼轻声笑着,转回头去,说道:“一般而已。”
倘若是往常的张小鱼,肯定不会说这样的话。
而是——老子当然天下最厉害。
所以南岛沉默了少许,看着张小鱼问道:“师兄有心事。”
“我一直都有心事。”张小鱼缓缓说道,转头看向人间风雪。
风雪里有暮色。
有人见着欢喜,觉得是糖果。
有人见着哀伤,觉得砸烂的柿子。
张小鱼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风雪。
“和大家道别之后,你便离开......”
张小鱼这样说着的时候,却是沉默了下来,看着远处风雪之中。
有黑甲穿破风雪,像是在暮色里逼近的夜色一般。
也有行舟沿着大河逆流而来。
张小鱼沉默地看了一眼,而后转头看着南岛,继续说道:“南衣城接下来有许多战事,你和大家道别之后,便尽早离开吧。”
看见了那些穿破风雪而来的大军的,不止是张小鱼。
也有城头无数士兵与剑修。
还有南岛。
南岛沉默地看着那些在风雪剑光中死去了很多,却依旧向着南衣城奔赴而来的人们,看了许久,站在暮色里轻声说道:“好。”
只是那个好字还没有落向洒满了余晖的积雪中。
面前的张小鱼却是蓦然看向南岛身后的暮色,而后再度沉默了下来。
看了一阵,张小鱼的目光从南岛背后的风雪暮色里收了回来。
神色复杂地看着南岛。
“师弟。”
“怎么了师兄?”
“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张小鱼轻声说道:“我的剑回来了。”
南岛听到这里,蓦然沉默了下来,看着张小鱼身后那个空空如也,却在骤然散发着无数剑意的剑鞘。
“原来师兄一直以来要杀的人,是我。”
也许是风雪仍然没有止息,所以风声吹散了这句话,也许是那些穿越风雪而来的大军,让城头之上的人忽略了这句话。
所以当人们听见了那声很是沉闷的,像是某样锋利的东西扎进了某些柔软的东西之中的声音的时候,便只看见那个才始走上城头没有多久的少年,便沉默且哀伤地站在张小鱼身前。
张小鱼的剑鞘空空如也。
但是他手中有柄剑。
剑身上照着浅薄的风雪,照着浓郁的暮色,也照着鲜艳的冷血。
人们只来得及听见今日平静了一日的张小鱼,哀伤地说道:“抱歉,师弟。”
明先生怔怔的站在张小鱼身旁,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看着张小鱼,满是不解却也少见的愤怒地说道:“你在做什么!”
张小鱼平静的拔出剑,长剑之上无数剑意扩散,哀伤的少年在那些风雪暮色中涌动的剑意之中,向着城头下栽落而去。
这个一袭白衣在风雪中飘飞不止的青年没有去看栽倒下去的南岛,只是在风雪中涤尽剑身之血,而后送剑入鞘。
“山河观做什么,不需要向世人解释。”
这句话是冷意十足的。
明先生怔怔的看着那身翻飞白衣之下的那身道袍,道袍上有着一行字。
山河同坐风与我。
于是也看见了张小鱼那柄消失在了南衣城很久的剑。
剑镡之上有着两个字。
不是红中。
不是鱼儿。
而是山河。
山河观的山河。
李山河的山河。
明先生看向墓山方向。
暮色墓山。
万般沉寂。
于是明先生也沉默下来。
山河观做什么,如果人间剑宗都不问。
那么自然更轮不到本质上依旧属于黄粱的悬薜院来问。
于是少年在满城沉寂中,孤独的跌落风雪跌入长河。
......
如果我想讲一个故事。
那肯定不是这样的。
在少年南岛出现在南衣城风雪中的时候,漂流于南衣河上的少女鼠鼠却是撑着小舟,跑去找到了在河边发呆的养伤的陆小小。
于是陆小小欣喜的跑了过来,而后便惊惶的看见了城头之上那一幕。
如果我想讲一个故事,那肯定不是这样的。
陆小小这样想着。
那个少年应当没有受到任何苦难,安逸闲适的走在人间,带着人间极高的天赋修着剑,而后成为天下最厉害的那个剑修。
他应当要平平安安的走在人间。
不见苦难,不见灾厄,日后才能不对人间抱有怨恨,像是圣人李二那样守着人间。
陆小小这样想着。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在风雪剑意之中,跌落下来,随着大河向着南方漂流而去。
满河细雪,快要平息了。
只能看见那柄黑伞浮浮沉沉的漂在上面。
陆小小看向城头,也看向人间,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白衣剑宗弟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人在看那个少年。
只有陆小小。
或者还有那个停在远处,怔怔的站在舟头的小鼠妖。
鼠鼠怔怔的看着这边。
她也没有想过在这里,在这场风雪中,那个艰难的走回南衣城的少年,会忽然遇见这样一个仓促的故事。
鼠鼠悲伤地想起了柳三月。
好像总是类似的吧。
又好像有着许多的不同。
鼠鼠看不明白,所以她松开了手中的竹篙,打算跳入河中,将那个少年拉回来。
只是她才松开竹篙的时候,有人已经跳入了河中。
沿着大河,可以看见那个少年不断向着大泽方向漂流而去。
而那个来自岭南的叫做陆小小的小小的剑修,沿着长河向着那边而去。
那柄黑伞正在迅速地向着那些风雪中而去。
少年走过的深深的脚印正在被无数从南方而来的大军踏过去。
远远的可以看见大河之中有行舟而来,有着无尽的冥河之力,沿着整条大河扩散着。
陆小小小小的身影便在后方追逐着。
风雪暮色。
人间只是沉寂。
也许是在震惊的看着城头张小鱼,也许是在沉重的看着风雪之中的无数人影。
小小的少年与小小的剑修便在大河之中逐流而去。
鼠鼠沉默的看着,而后重新握住了手中的竹篙,向着南衣河出城方向又靠近了许多。
她不知道陆小小能否赶在那些冥河行舟抵达之前,成功的将那个生死未卜的少年救回来。
但是她需要在这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