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伞下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风雪在南,白衣向北(2 / 2)

陈怀风只说到了这里,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也许那样的理由,会显得无比的可笑与懦弱。

于是张小鱼帮他说了出来。

“柳三月已经死了,就像西门的信中所写的那样,他是死在了大泽中,而不是人间剑宗。这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将他的死的真相告诉世人,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槐都让青天道彻底与人间剑宗决裂。这样的故事,带给人间的,远比那些黄粱而来的人带个南衣城的伤害要沉重得多。”

张小鱼看着陈怀风,轻声说道:“所以师兄决定沉默下来。”

陈怀风抬头看着夜色。

这一日之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所以没有星光,只有风雪,覆盖了半座南衣城。

“这便是人间剑宗吧。”

陈怀风叹惋着说道。

张小鱼想起了在那条巷子里,自己的另一个师兄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只看平稳,不问对错。

师弟,你在人间剑宗这种地方待得太久了。

张小鱼当然待了很久了。

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觉得这是对的。

哪怕死去的那个人,曾经是他少年时候的好友。

这与当初那个与李山河大吵一番,愤然离开山河观的少年是不一样的。

那时的他,觉得有些东西一定是对的,而有些一定是错的。

但是现在他不会那么想了。

张小鱼这样想着的时候,很是沉默,也很是惶恐。

他当然很是热爱南衣城这个地方。

万河同流,并入人间。

打着牌喝着酒,也许还会和某个世俗之人一同骂着街。

但是他所要的不是这样的。

就像他当初来剑宗的目的一样。

他要学剑。

然后回去用剑上的道理说服一切的对错。

所以张小鱼听着陈怀风的那句话,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这便是人间剑宗。”

二人长久的站在河畔沉默着。

过了许久,陈怀风才看向张小鱼,想着那个被一剑刺穿心脏的少年。

“这是师父的意思?”

张小鱼轻声说道:“是的。”

陈怀风转回头去,看着灯火稀疏的南衣城,缓缓说道:“看来你的真的很想山河观去死。”

张小鱼低下头去,看着那身偶尔被风卷起一角的白衣,道袍之上的那些字依旧清晰。

沉默的看了很久,张小鱼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来,笑着看着陈怀风说道:“算了,不提这些事了。”

陈怀风自然知道那些故事对于张小鱼而言,是怎样沉重的东西,所以他点了点头。

张小鱼背着剑轻笑着,看着南衣城,说道:“师兄很久没有带我走过南衣城了吧。”

陈怀风笑了起来,说道:“好像是的。”

陈怀风藏在剑宗养生很多年了。

二人沿着南衣河随意的走着。

张小鱼是背着剑的,陈怀风是抱着剑的。

二者所代表的姿态自然是不一样的。

二人只是走着,并没有聊从前。

南衣城灯火稀疏,这让二人都是有些遗憾。

张小鱼是在一片繁盛之中走进来的,离开的时候应该也是满城灯火璀璨。

陈怀风自然没有那种,师弟你在这等着,我让人间给你热闹起来的想法。

那也许是少年的事,陈怀风已经三十二岁了。

那也是安宁时期的事。

“师兄什么时候能入大道?”

张小鱼一面看着二人的影子一面问道。

“我不知道。”陈怀风有些惆怅的说着。“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小鱼笑着说道:“师父都同意让胡芦当宗主了,也许日后便真的很少再管剑宗的事了,我离开之后,剑宗总要有一个站的上台面的人,总不能真的去找那些更早之前,便离开了南衣城的老师兄们回来?”

陈怀风抱着剑随意的走着,说道:“有没有无所谓,只要师父还在人间,只要那些外面的师兄们还没有让世人知道他们死了,人间剑宗便永远是人间剑宗。”

张小鱼想了想,好像也确实这样,只是依旧叹息着,说道:“只可惜以后,我便不再是剑宗的人了。”

陈怀风平静的说道:“是与不是也无所谓,世人自然会记得。”

张小鱼轻声笑着,向着前方的某处灯火下走去。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惑。”

陈怀风看着张小鱼说道:“什么疑惑?”

张小鱼神色古怪的说道:“剑宗后门那个卖糖油粑粑的老头,到底是不是剑宗的人?”

原来不止是南岛有过这样的猜想,便是身为剑宗弟子的张小鱼,也这样想过。

陈怀风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但这也许正是人间剑宗让世人安稳的手段。”

也许以后的人间,也会出现某个抱着枸杞茶杯,在街角晒太阳的老头子。

谁知道呢?

二人很是闲适的走着。

一直走了很久。

却是停在了城南的某条长街上。

长街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有家布坊而已。

张小鱼也有些想不明白,二人分明是一直往北走的,怎么又回到城南来了。

陈怀风抱着剑,看着那家没有点亮灯火的布坊,转头看着张小鱼说道:“你真的没有想法?”

张小鱼轻声说道:“你信吗?”

陈怀风笑着说道:“我当然是不信的。”

不止陈怀风不信,李青花也不信。

所以才会独自一人去了黄粱的谣风,在琴瑟谷外等着张小鱼。

“那你会去吗?”

陈怀风问了第二个问题。

张小鱼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也许会去,也许不会,我身处的漩涡太大太汹涌,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挣脱出来。”

陈怀风没有再问,只是拍了拍张小鱼的肩膀,像是说笑一般的说着:“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有人能这样一直等着你。”

张小鱼转头古怪的看着陈怀风,说道:“师兄真的想成家了?”

陈怀风轻声说道:“我三十二岁了。”

倘若是放在别的地方,一个小道九境的修行者,不想着怎样入大道,却偏偏心心念念着成家,是一件很怪异的事。

但这不是别的地方,不是青天道,不是山河观。

这是人间剑宗。

所以陈怀风也许是真的很想成家了。

“师兄有没有心动的人?”

陈怀风听到这句话,却是蓦然想起了那日才始离开剑宗,走在南衣河边,看见的那个对自己笑过的少女。

“有过?”

但其实陈怀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人了。

而且那日那个少女的笑,也许只是因为在陈怀风身后,有着另一个姓陈的,在卖铁板豆腐的人。

生命里有很多故事都只是匆匆一瞥的。

“没有。”陈怀风笑着继续说道。

“行吧。”张小鱼耸了耸肩,很是平淡的从那条长街穿了过去。

毕竟这条长街并不叫青花街。

也许有人确实紧紧握着青花信物信守着承诺。

但那个人在黄粱。

张小鱼平静的走了过去,陈怀风也没有说什么。

二人于是真的向北而去。

一直到走到剑宗那片园林附近。

张小鱼却是没有继续走进去的意思,只是低着头,向前而去。

就像那日走在那条街上的苏广一样。

灯火稀疏得如同很多个通宵完的清晨一般。

陈怀风在街头停了下来,看着低着头向前而去的张小鱼。

“不进去了?”

张小鱼摇了摇头,说道:“不进去了。”

“好。”

陈怀风只说了这一个字,站在原地看了张小鱼的背影很久,而后抱着剑转身拐进了剑宗园林那条巷子。

卖糖油粑粑的老头已经回去了。

也许确实不是的。

张小鱼安静的走着,一直到穿过了整条长街,停在了夜色下紧闭的大门前。

当年他便是从北方而来,停在了这里,看着这座城市。

那时的南衣城,是热烈的璀璨的,也是平和的。

现在只有沉寂。

灯火稀疏,南方有风雪。

也许是岁月流逝的风声吹过了张小鱼的耳畔。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听到了很多声的师弟。

但其实什么也没有。

于是张小鱼背着剑转过身去,白衣飘飘,藏在下面的道袍同样飘飘,平静的走入了向着北方而去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