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岛默然无语。
过了许久,南岛才缓缓说道:“我以为师弟只会去练心中之剑了。”
乐朝天低头看向膝头蝶恋花,倒是叹息了一声,说道:“心中之剑虽好,但是身前之剑却也不可忽略。师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南岛轻声说道:“因为我想看看,心中之剑是什么模样的。”
乐朝天哈哈笑着,说道:“心中之剑自然是心中之剑的模样。”
“比如?”
“比如关外三十里,有株雪中白梅,我在那里斩了一枝梅花。”
南岛挑了挑眉,看向乐朝天说道:“什么时候?”
乐朝天笑眯眯地说道:“刚刚。”
“......”
南岛自然是不信。
凤栖岭到关外,何止千里。
哪怕是张小鱼,也不敢说便在方才,一剑而去,便斩了一枝梅花。
更何况,鬼知道那里有没有梅花。
自从去天上镇问过草为萤之后,南岛自然是已经相信心中之剑是可以被描述被驱使的。
但是乐朝天的话,南岛自然是不信。
于是横剑膝头,便准备蕴养剑意。
乐朝天却是转过了头来,看着南岛说道:“师兄神海花谢几成了?”
南岛平静地说道:“三成。”
乐朝天轻声说道:“看来师兄确实开门便是山。”
不过短短三月时间,南岛神海道树之花便已经谢了三成,这样的速度,自然是人间极快的。
倘若不是南岛神海之中的谷神,被那道剑意斩碎,也许还会更快一些。
南岛转头看着乐朝天,说道:“师弟似乎有些感叹?”
乐朝天笑着说道:“因为师兄越快,师弟越快活。”
“?”
南岛总觉得乐朝天这小子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
乐朝天按着膝头的剑,诚恳地说道:“我说的是师兄境界升得越快,师弟在人间扯虎皮做大旗为所欲为得便越快活。”
“......”南岛默然少许,而后看着乐朝天说道,“师弟停留知水境这么久,应当已是成道之下你无敌了吧。”
乐朝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弹剑轻声笑道:“自然无敌。”
剑鸣落向楼外的时候,山雪之中却是有风而来。
南岛迎着那阵风,却是皱了皱眉头,说道:“这阵风似乎有些不一样。”
乐朝天转头看着南岛说道:“怎么不一样?”
南岛沉思许久,而后轻声说道:“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是不像寻常的风。”
乐朝天笑眯眯地说道:“因为师兄花落三成,已经入了闻风之境,自然能够从风声里听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南岛看着乐朝天说道:“闻风之境?”
“见山,知水,出关,闻风,观雨,踏雪,寻梅。”乐朝天轻声说道,“师兄莫非这都不知道?”
南岛沉默了少许,说道:“我只知道前三境。”
而后却又笑了起来,坐在伞下看着人间山雪,轻声说道:“虽然我见过许多人间大修前辈,但说到底,除了学了两剑之外,我也只是人间野路子剑修。无论是悬薜院,还是人间剑宗,说到底,大概都是有些不愿意见我。”
乐朝天微微笑着说道:“人间本就是孤独之境。大概正是因为这样,相逢知己,才能欣喜若狂。”
南岛沉默了少许,而后缓缓说道:“或许是的。”
二人坐在小楼廊道上,那些岭南雪风依旧在吹着。
“师弟不是才知水境,也能够听得出风里的意味?”
乐朝天轻声笑道:“我是修道的,修道之人,自然观乎天地,力求通晓万物,才能够被称为唯物之道。所以大概也能够听到一些。”
“原来如此。”南岛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师弟听到了什么?”
乐朝天歪头想了想,说道:“大概有人抱风上山了。”
“抱风?”
南岛却是有些没听明白。
乐朝天坐在廊道上,迎着满楼夜风,随手弹着剑,轻笑着说道:“我们这样便是抱风,少年独坐抱风,思忖三两流光。明月照楼应满霜,一时眉间鬓上。”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只是遣词有趣而已。”
有趣当然是人间最重要的。
于是南岛也没有再纠结,看着乐朝天问道:“下阕呢?”
“没有了。”乐朝天笑眯眯地说道,“随口胡诌的。”
“好吧,那叫什么曲子?”
“西江月。”
......
关外三十里处,有一处窝在山下溪畔的道观。
道观很小,哪怕是人间再不如何出名的道门之地,大约那些道观也比这里这座道观要大许多。
然而这处临溪而立,只是安静立于雪中的道观小屋,却是有着一个颇为知名的名字。
溪云观。
山河观观宗李石,离观之后,便在这里自己盖了个小道观,观前有溪,溪中有云,所以便叫溪云观。
这个曾经游历至南方,寻找着一个最会天胡之人的年轻道人,此时便安静地站在雪中,看着溪畔那一株梅花。
人间细雪,枝头白梅。
大约也是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梅如雪,还是雪如梅。
远处雪中有另一个年轻的道人踏雪而来。
虽然踏雪,但是不是为了寻梅。
而是为了寻师兄。
待到道人走近了一些,那些道袍上的血色才穿过细雪漏了出来。
星星点点的,像是红梅一般。
道人走了几步,看着风雪,又开始咳嗽着。
于是有许多的血被咳了出来,落在了道袍上,也落在了雪里。
大概那些袍上之血,便是如此而来。
道人咳了许久,一直咳到满唇鲜血,在那苍白的脸上,像是一朵鲜艳的红花一般,才停止了下来,弯腰在原地轻声喘息了少许,而后抬手擦了唇角的血色,继续向着站在观外梅株边的李石走去。
李石也许已经在这里看了许久,所以雪上眉梢。
那个远来的道人大概有些分不清楚。
到底是雪如眉,还是眉如雪。
李石终于也转过了头来,看着那个缓缓走来的那个道人,什么也没有说。
也许他也在好奇。
道人那一路咳着血迎着风雪走来的眉梢之上。
到底是眉如血,还是血如眉。
两个年轻的道人相看彼此,都是有些分不清。
于是年轻的道人在溪边蹲了下来,一面咳嗽着,一面捧着溪水洗着脸。
而李石也挑了挑眉毛。
于是不是眉如血,也不是眉如雪。
只是两个年轻道人的眉毛而已。
“师兄在看什么。”
年轻道人站起身来,看着又重新转回头去,看着那株白梅的李石问道。
李石平静地说道:“我在想,把那一剑落向这里的,到底是道人,还是剑修。”
年轻道人循着李石的目光看去,白雪梅枝之上,有一处正在渗着汁液的端口。
于是他又低头看向李石脚边,那里有一枝白梅,被人干净利落地斩断,安静地躺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