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种雪色踏起来并没有咯吱咯吱的声音。
只是脚下鞋子踩在石板上的沉闷的声响。
“你是陈青山,也是大道之修,南方虽然并不缺少大道,但是像你们这样的,确实没有几个。”
竹溪只是平静地跟着陈青山走着。
陈青山停了下来,想了想,说道:“谁说没有的。”
前方有个剑修,抱着剑仰着头,手里还握着一杯枸杞茶,正在那里看着天空月色。
竹溪沉默了少许,将口里的花生碎吐到了路边,也将手里的那包花生丢到了街头,看着那个剑宗弟子的身影,缓缓说道:“你们姓陈的,还真是惹人厌啊。”
陈青山轻声笑道:“只是我们两个,便将天下姓陈的都一棒子打死,未免有失偏颇。”
竹溪平静地说道:“四月的时候,还有个姓陈的,坐着个轮椅,从山月城过的时候,看见我在那里,便问我是不是天狱的人,我说是的,他就给我打了一顿。”
陈青山挑眉看向竹溪,这才发现他的眉角处确实有着一个淡淡的印子,大概就像曾经被人一拳抡在了眉头一般。
“那你还真是倒霉。”陈青山转回头去,向着那个剑宗弟子走去。
“师兄也在看月色?”
陈怀风转过头来,看着走来的陈青山,而后缓缓说道:“我在看青山。”
陈怀风也许不如张小鱼,张小鱼也许不如陈青山。
只是大概陈怀风成名更早,早在陈青山还没有去河宗,张小鱼还没有去南衣城,人间便曾经知道他的名字。
所以陈青山看着陈怀风,还是叫了一声师兄。
“青山有什么好看的?”陈青山轻笑着说道,把手里的酒壶递给了陈怀风,“我请师兄喝酒吧。”
陈怀风看着陈青山手里的酒壶,又看着自己手中那杯路边停下来时刚买的枸杞茶。
“毕竟师兄照顾了我师弟这么多年,总该意思意思。”陈青山很是诚恳地说道。
陈怀风看着笑容诚恳的陈青山,却还是没有接过那壶酒。
“我是养生的人,养生的人自然很谨慎。我怕你有什么不干净的病。”
陈怀风说得很有道理。
他只喝过草为萤和卿相的酒。
二人干不干净他不知道。
但是毕竟都是活了一千多年的人,喝了总没有什么问题。
外面的人,乱七八糟的,说不定喝了就得了什么病,于是这么多年的养生茶,便等于白喝了。
陈青山很是叹息地收回了手里的酒壶,叹息一声说道:“真可惜,亏我还在里面下了毒。”
在陈青山与陈怀风不远处站着的竹溪面色一变。
陈青山回头看着竹溪,挑了挑眉,说道:“难道你还真信?”
竹溪沉默少许,转身便走。
于是这处长街下坡道上便只剩下了陈怀风与陈青山两个讨厌的人。
“我陈青山可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病。”陈青山靠着长街边缘的护栏,很是随意地说着,“我干干净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不寻花问柳,也不放荡人间。我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做着该做之事的人而已。”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我没有说你做的是不该做的事。”
陈青山笑着说道:“如果不是这样,师兄为什么在人间走着走着,就在山月城里停了下来?”
陈怀风转头看着一旁靠着护栏上的陈青山,淡淡地说道:“因为我觉得有些东西要与你说一下。”
陈青山挑眉说道:“什么?”
“不要过岭南。”
满街月华如霜。
二人便在山月城中这条也许便是修建在山上的湿漉漉的长街上,静静地对视着。
“师兄说不过我便不过,那多没面子。”陈青山笑了一声,转头看向南方,说道,“我现在就去南方。”
“南方现而今却是没有什么能够拦得住你陈青山的人。”陈怀风平静地说道,“卿相与人间剑宗关系虽好,但是大概也不想与你山河观的人有什么冲突。”
陈青山轻声笑着说道:“是的。”
“但是正是因为南衣城没有什么人,你陈青山才不能踏过那片青山。”
“踏过了又如何?”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踏过了,大概会有剑宗师兄去你山河观晃悠晃悠。”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陈怀风,说道:“你们不怕观里有老人?”
陈怀风淡然说道:“再老老不过人间剑宗,李山河自然是人间山顶之修,但是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不在观里。”
陈青山轻声叹息一声,说道:“是的。”
“所以如果真的想看山月,便在城里留着,慢慢看一些东西。”
陈怀风低头喝着杯中的茶水。
喝茶的人往往低头,饮酒的人往往抬头。
陈青山仰头喝着酒,而后轻声笑着说道:“看来你们也不知道丛刃去哪里了。”
陈怀风当然知道丛刃去哪里了。
东海之外四十九万里。
但是问题便在于,四十九万里的距离,太过遥远辽阔。
他也确实不知道丛刃在哪里。
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回来。
那些往人间之外走的人,往往最后都消失在了人间。
陈怀风平静地说道:“你知道就好,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像你们这样的人,最好还是绕着南衣城走。”
陈怀风捧着枸杞茶,回头看着陈青山,缓缓说道:“不然剑宗园林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便只能来找山河观。”
陈青山静静地看着陈怀风,而后缓缓说道:“剑宗这是想以剑服人?”
陈怀风摇了摇头,也许很是诚恳地说道:“这是在讲道理。”
陈青山自然知道所谓地讲道理,不过便是一种更好听的说法而已,在街边站直了身子,陈青山平静地说道:“可惜,我不是一个能够听得进道理的人。”
陈怀风将那杯枸杞茶放在了护栏上,向着长街另一头走去。
“那你也许可以试一试。”
“没问题。”
陈怀风背着剑,向着长街尽头而去,什么也没有再说。
陈青山依旧在那条湿漉漉的长街上喝着酒。
人间幽蓝深邃的天穹之上,一抹残月依旧勾勒在夜色之中,疏疏冷冷地照着人间。
包裹着这座山中之城的山雪也许正在缓缓地融化着,在夜风里有许多窸窣的声音。
但是也许还会继续下一场雪,将这片人间继续笼罩进去。
冬日已经过去了,冬日也还在继续。
陈青山喝着酒,抬头看着那轮夜月,却是轻声笑着。
我又不是这场雪,人间怕我做什么?
陈青山大概也有些失落地想着。
我不是风雪。
我是青山。
我也是被风雪遮蔽的存在。
喝了许久的酒,一直到壶中开始发出海浪一般的声音,于是这壶酒大概便喝完了。
只是喝得并不如何尽兴。
也许是用来下酒的花生送人了,也许是请人喝酒被拒绝了。
陈青山晃了晃酒壶,将它抛了下去,也不知道会砸到哪个倒霉蛋的脑袋。
只可惜并没有,只有一声清脆的声音,应该便是酒壶落到地面的声音。
陈青山沿着相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