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相传与代代相传,自然有着传承方式的不同。
授业之师,便意味着,梅溪雨将会成为下一代青天道观主的候选之人。
成为新一代的天下三剑三观之一。
梅溪雨怔了许久,而后在雪中倾身匍匐下来,轻声说道:“溪雨难当此大任。”
竹屋之中那个温婉的声音只是轻声说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既然有此横祸,便自当有此福泽。当不当得大任,此事在日后,非当下可言。”
梅溪雨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在雪中印着的满眉白雪正在缓缓地落着。
“弟子依言。”
“去吧。”
竹屋雪湖宁静下来。
梅溪雨站起身来,踩着积了一层雪的木桥往回走去。
雪湖畔渐渐起了琴音,与那些细雪一同悠悠地坠入湖中。
满山清静。
梅溪雨重新回到了那处山道之上,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许久的雪,而后向着林中而去。
穿过了一些橙红色的南天竹小道,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覆雪的小院子。
梅溪雨推开门走进去,秦再来便在院中檐下静坐着。
“观主怎么说?”
秦再来看着走进来的梅溪雨,缓缓说道。
梅溪雨走到一旁,拿起了地上的扫帚,扫着檐下的一些雪,轻声说道:“我会应下岭南瘸鹿剑宗还有当初那三十万青甲之事。”
秦再来静静地看了这个年轻的道人许久,而后平静地说道:“三十万青甲之事,是我向观主提议的。”
梅溪雨轻声说道:“我其实猜到了一些,将那些事情都揽到怀里,观里便总要补偿一些什么。”
秦再来看着梅溪雨,缓缓说道:“你似乎有些不情愿。”
梅溪雨轻声说道:“是的。”
说着这个年轻的道人又停了下来,看着檐下向来冷淡的道人,说道:“其实当初我离开观里,去山下镇外溪畔盖了一座小屋的时候,师父应该便能够看得出来,我无意于观主之位。”
秦再来静静的看着梅溪雨,而后缓缓说道:“做了观主,依旧可以留在山下,白梅溪雨,坐闻风雪。”
梅溪雨轻声笑着说道:“终究要多一些思虑。”
“但你还是应下了观主的话。”
“是的。虽然说夫唯不争故无尤。”梅溪雨轻声说道,“青天道虽然宁静,却还是有着许多上一个百年故事的遗留,离得太远,世人就喜欢传颂清名,于是清名往往便容易成为推涌着自己搅入风雨的由头。与其这样,不如干脆利落的走进来,天下有以不争为争,同样也有以争为不争。”
梅溪雨扫了许久的雪,而后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向着自己的师父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向外走去。
“我要下山了,大概三年后才会回来。”
秦再来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梅溪雨走出门去,又将院门轻声地带上,而后离开了这片山林。
山前山后,自然有着许多青色的像是矮竹一样的建筑,然而很是宁静。
道门之人不用像剑宗那样习剑,自然山林里便会少了许多喧闹。
观里师兄师弟们都在清修着。
大约也是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之理。
那场掀动了人间上一个百年风雨的故事落幕之后,青天道便宁静下来,也沉寂下来。
往后会衰落下去,还是在漫长的蛰伏之后,再度重复一些惨痛的历史。
世人不知道。
青天道里的人也不知道。
梅溪雨在雪中安安静静地穿过了那些道观,而后向着山下而去。
一直到快下山,眼前出现了一处静卧在风雪中的小镇时,梅溪雨才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那些山雪里覆过的,隐隐绰绰的青色檐角。
而后对着那些山中之观行了一礼,走下山去。
一路静静地穿过了小镇,又走出镇外,穿过了一片林子,一处立于溪畔的小木屋便出现在了眼前。
梅溪雨在溪流上游停了下来。
溪畔木屋檐下,有一个撑着小白伞穿着小花裙的女子正托腮坐在屋前的小花架边,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那条穿林而过的清溪。
梅溪雨,白梅溪雨。
溪畔也许会有雨,但是并没有白梅。
溪边没有白梅,但是梅溪雨有着自己的白梅。
梅溪雨的白梅不叫白梅,叫做许春花,一个颇具有人间小镇风格的名字。
倘若是修行者出门自报名号,这样一个名字大概会很是古怪。
但是她不是修行者,只是小镇上一个酒肆掌柜的女儿。
梅溪雨微微笑着站在溪流那里,看着溪雪边的那个女子。
有时候他会想,是的,幸好修行者和世人一样,都活不过一百年。
不然倘若爱上了一个人间女子,等到百年之后,那该怎么办呢?
很幸运的是,梅溪雨不用面对这样两难的问题。
梅溪雨顶着林间细雪走了过去。
那些踏雪的声音惊起了木屋花架边的那个女子,名叫春花的女子在溪雪里转过头来,而后很是惊喜地撑着伞踩着雪小跑了过来,停在了梅溪雨身前,欢喜地说道:“你回来啦!”
梅溪雨轻声笑着说道:“是的。”
许春花伸着小手上上下下的摸着梅溪雨的四身,检查着有没有受什么伤。
梅溪雨收到那封岭南来的信的时候,自然没有告诉许春花是因为什么事情。
只是这个在青天道下的小镇里长大的女子,自然知道梅溪雨是什么样的人,这样一个常年待在镇外溪边的道人,突然离开小镇,去往南方那片据说是有着很多剑修的地方,自然由不得她不担心。
梅溪雨接过了许春花的小白伞,而后牵住了她的手,向着溪畔小屋走去,轻声说道:“你又偷偷喝酒了。”
许春花落在梅溪雨身后一步,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并没有闻到酒味,小心翼翼地看着梅溪雨,试探着说道:“如果我说没有呢?”
梅溪雨笑了笑,说道:“那看来是喝了。”
许春花吐了吐舌头,又拿头拱着梅溪雨的肩膀,嘻嘻笑着说道:“就喝了一点点啦,最近虽然雪不大,但是断断续续的,也没有停过,你又一直没回来,我就偷偷喝了一点嘛。”
梅溪雨停了下来,看着花架雪中那些人仰马翻的小酒坛子,回头挑眉看着许春花说道:“你管这叫一点点?”
许春花看着花架旁那些酒坛子,瞪大了眼睛。
完了,忘了处理这些酒坛了。
而后挣脱了梅溪雨的手,踏着雪跑过去,一把捞住那些小酒坛,往一旁溪中扑通丢了进去,而后乖巧可怜地倚着那个花架,看着梅溪雨说道:“真的只有一点点啦。”
梅溪雨轻声笑着走过去,重新牵住了许春花软软的小手,说道:“好好好。”
许春花蹭着梅溪雨的肩膀嘻嘻笑着。
梅溪雨捏了捏许春花柔软却也有些冰冷的小手,大概也是在那里坐了许久,拉着她向着木屋走去。
“你怎么不进里面去。”
许春花想了想,轻声笑着,说道:“进了里面我就想烤火,一烤火就容易犯困,一犯困我就想睡觉,睡着了,万一你回来了,我就不知道了。”
梅溪雨静静地看着许春花。
这个小镇姑娘虽然一直是在笑着,但是说这段话的时候,明显的有些颤音。
就像当初二人初见时,她回首轻嗅的那朵风里颤颤巍巍的小白花一样。
其实不是怕回来了不知道。
只是怕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