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青花十二月与雪里斑点狗(1 / 2)

一切回到巫山主峰之上。

秋水没有拔剑。

只是任由瑶姬离开了这处高台。

子渊握着书卷在台下山石边等了许久,才看见那个簪着桃花的白发女子拖曳着一袭暮色走了下来,站在山石边静静地看着山外云雾与天光。

“崖主露破绽了。”

子渊轻声说道。

秋水平静地点点头。

“是的。”

一切的转折,从瑶姬转身开始。

而在那之前。

“我说了那一句人间只会是世人的人间。”秋水握着剑,缓缓说着,“从这里开始。”

从这一句开始。

“神女大人便知道了崖主绝对不可能拔剑。”子渊不无惋惜地说道,“一个心念着人间的人,绝对不会置人间于不顾,毫无忌惮地将这柄剑拔出来,阻止她去完成一些事情。”

“是的。”

秋水说得很平静。

“当我坐在崖上的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看,什么不都想,但是当我走在人间的时候不行。”

秋水抬头看向幽黄山脉至高至深之处。

“只见人间,不见人烟,我不是姬无胥,我做不到这样。”

子渊深深地看着这个女子,而后转过头去,轻声说道;“崖主之后打算怎么做?”

秋水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由她去吧。”

秋水既然是一个有破绽的人,那么自然便不会再去管这样的事情。

人间万般,不可强求。

两军对垒,真正不可相见之人,也不是她秋水与瑶姬。

子渊坐在山石边,看着那个白发女子执剑而去,大概便是要回故土去了。

岂不归于故土,怎能葬于他乡?

秋水大概从来都没有将磨剑崖当成过自己真正的故土。

只是南拓,只是秋水,只是那片山石之上布满了贫瘠的黑土的幽黄山脉。

书生站了起来,远远地跟随着,送行而去。

一直到她走出了这片大泽群山。

子渊立于大泽边缘的山脚下,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崖主慢走。”

“嗯。”

秋水没有回头,带着两枝桃花,安静地走在人间,向南而去。

子渊在那里站了许久,而后转过身来,看着那个自青山里走出来的撑着伞的黑裙女子,行了一礼轻声说道:“神女大人还没有走?”

瑶姬静静地站在青山旁,那片暮色渐渐消失在人间,整片大泽再度落入倾泻的天光之中。

“因为我确实是在赌一些东西。”

瑶姬轻声说道。

“虽然我知道那样一柄剑,也许根本不会被拔出来。”瑶姬转头看着大泽边缘的子渊,缓缓说道,“但是终究在那个时候,我是被人间挑在剑锋之上的存在。”

子渊轻声笑了笑,说道:“所以其实神女大人心中也没有底。”

“是的。”

瑶姬微微张开了握伞的那只手。

掌心有着许多汗水。

子渊没有再看瑶姬,而是转回头来,那片暮色已经消失在一些十二月的风雪里了。

“接下来神女大人想要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直到她离开人间。”瑶姬声音淡然地说道,“可以赌一次,但不能去赌第二次,听人说一些故事,与将要归去之前看到那些被叙述的故事,自然会是不一样的抉择。”

子渊静静地看着人间十二月末尾的风雪。

“正月十五,是太一祭。”这个眉眼俊秀的书生轻声说道,“神女大人打算放在哪里?”

瑶姬听到这一句话,也变得怅然起来,而后缓缓说道:“别郢。”

子渊也是站在风雪边缘叹息着。

“别郢啊,人间应当两千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吧。”

也许有时候也会听见一些。

毕竟那一座古楚王殿依旧留在假都皇宫之中。

瑶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撑着伞,走过了大泽,与子渊擦肩而过,直至走出巫山范畴,踏在人间的风雪之中,这个黑裙女子才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子渊。

“其实你不应该叫我神女大人,子渊。”

瑶姬深深地看了书生模样的人很久,而后回头撑伞踏雪而去。

“你应该像当年一样,叫我山鬼大人。”

子渊安静地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书卷,过了许久,转身向着大泽中而去。

“是的,山鬼大人。”

雾瘴翻涌而来,将一切遮蔽进去。

......

张小鱼沉默地站在牌坊的北镇街头。

牌坊以南的那个穿着青花小裙的姑娘扶着墙在小雪里静静地等了很久,而后慢慢地扶着墙转身离开。

这个从北方而来的女子已经看不见了。

她的眼睛在四月的一场夜色挣扎里,被抓瞎了。

同样从北方而来的白衣剑修,沉默而茫然地站在那里,人间分明只是小雪而已。

但他满怀风雪,不知所措。

他抬起手来,在空中举了很久,又放了下去。

小镇里琴瑟之音依旧缓缓飘着。

北方来的剑修眼眶通红,抬手擦了擦眼睛,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

答应我,忍住痛苦,一言不发,穿过这个小镇。

去见一见她。

——

张小鱼茫然地跟在了李青花身后,看着她怎样摸索着墙根,一点一点地穿过了那些覆着小雪的镇子,留下了一个个轻缓的脚印,走到了一条巷子的尾巴里,摸索着推开了那扇青色的门,将自己关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张小鱼眼眶通红地停在了那扇被缓缓合上的门前,抬眼看着四周的一切。

巷子的墙沿之上,布满着老旧的枯萎的春日的苔藓,而那些苔藓之中,某只手抚摸过的地方,是一线凌乱而深刻的痕迹。

有人安安静静地,日复一日的,推开门去,扶着墙,一路走到那条南北向的巷子里,停在那里,长久地张望着。

张小鱼抬起了那只曾经用来握剑的手,按在了那些将墙面磨得一片斑驳的掌印里。

张小鱼将手从那些掌印里抽离出来,握成了拳头,又松了开来,微曲着两指,却也在快要叩到院门的那一刻停了下来,而后松开,按在了大门上,轻轻地推了开来。

院檐很矮,院子很小,风雪积蓄了很多,那个才始摸索着向着院子里的那栋小房子里走去的女子面容憔悴也疑惑地转回了头来,伸着手,也许是在感受着今日小雪里的风意,也许是在等着有人走过来牵住那一只手。

于是院子里起了一些剑风。

吹着那扇老旧的院门吱呀吱呀地晃动着。

原来是风啊。

李青花这样想着,重新摸索着,一点一点地走了回去,伸手摸了许久,才终于摸到了那两扇院门,安安静静地重新合了上去。

张小鱼没有在门外,只是站在门边,眼眶通红地看着这个憔悴也安静的女子。

李青花将门关好,摸索着将门栓推了进去,而后向着院子里走去,一直到停在了熟悉的檐下,一直到脸庞之上没有落雪的触感,李青花才停了下来,找到了那个因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添柴火,已经快要熄灭的灶台,在灶台边停了下来。

张小鱼站在院子的雪中,看着那个比以前消瘦了很多的女子,开始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烧着柴火,一直到灶台里的温度渐渐升起,那些火光打落在这个小雪镇子里等待了很久的姑娘的消瘦的脸庞之上,那些神色里的忧伤才被一览无余的被照亮。

张小鱼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茫然而痛苦地站在院子里。

看着某个十二月的早晨,某个来自南衣城的姑娘,在小镇的院子里,安安静静地煮了一些饭,安安静静地吃着。

好像一切都和很久以前的那些故事没有什么区别。

她依旧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花小裙,神色憔悴也有些忧伤,只是依旧带着当初那种柔软的味道,吃东西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

只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坐在灶台边,烤着火,面朝着院子里的风雪。

风雪里的白衣剑修便站在灶台前,什么也没说。

只是安安静静地淋着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