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许久。
寒蝉却是突然有些看不明白悬薜院这是什么意思。
“彼时我会拦住你。”
齐先生说得很是平静。
寒蝉终于明白了一些,轻声笑道:“所以你们这是借我们师兄弟二人之势,来让院里的那些暗流浮出来?”
“是的。”
齐先生平静地说道。
这便是今日他离开了剑坪许久的原因。
寒蝉静静地看了齐先生很久,而后说道:“你把一切都告诉了我,不怕我不按照你们的计划来?”
齐先生抱剑檐下。
“那确实是最好的机会。至少在院里,你很难找到下手的时机——这正是院长让你来剑学派,入学我门下的原因。”
寒蝉轻声说道:“确实如此。”
这样一个剑渊之修坐在这里,寒蝉确实没有什么动手的机会。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
小少年吃完了面,面色也红润了,端着空碗在那里不知道放到哪里去。
齐先生轻声说道:“放那里吧,明日清晨会有人来收的。”
小少年们哦了一声,把碗放了下来。
因为剑势之道颇为特殊,是以齐先生的剑院里,便在这处居室后方,有几间竹舍。
齐先生又与三人说了一些东西,而后让他们今晚便回去对着房间里的石头静坐,累了就休息,剩下的,明日再说。
于是寒蝉便带着两个小少年去了后方。
人间夜色渐渐深沉。
......
张小鱼已经离开了那处高楼楼顶,走在假都风雪里。
大风历一千零三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虽然人间依旧热闹,但是张小鱼已经看不见了。
只是安静地背着空空的剑鞘,走在街头,听着那些喧闹与风声。
也许是路过了某处河边石桥的时候,听见了一些古怪的声音,张小鱼停了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白衣剑修才轻声说了一句话。
“原来你还没有死。”
“是的。”
后者的声音很是平静,一如张小鱼在风里听到的那张没有什么情绪的丑陋的面容一般。
柳三月安静地坐在桥头风雪里。
“你在死亡里走了多少次?”
风雪里张小鱼的神色有些复杂。
一刻清醒的柳三月靠着桥头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不记得了,有很多次。”
张小鱼穿过了那座桥走了过去,停在了这个形体扭曲的青天道道人面前,站了许久,而后对着他吐了一口口水。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大风历一千零三年的时候,我从假都过,你那时在路边,也对着我吐了一口口水。”
柳三月愧疚地说道:“抱歉,我并不知道,你要不要多吐几口?”
张小鱼坐了下来,微微笑着说道:“不用了,因为我当时打了你一顿。”
柳三月沉默了许久。
“难怪那一日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骨头格外的痛。”
“就你当时那种德性,什么时候清醒过来,骨头会不痛?”
张小鱼很是讥讽地说着,但同时也很是不解。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怀风师兄杀了我之后,我被瑶姬在冥河里截了下来。然后与她打了一个赌,于是就变成了了现在这般模样。”
张小鱼很是怜悯地说道:“人不人鬼不鬼,如果是我的话,早就一头把自己撞死了。”
柳三月自然没有在意张小鱼的那些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小鱼。
“你呢,你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张小鱼轻声笑道:“我现在这般模样很差吗?那我走?”
柳三月沉默了少许,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你变成了瞎子这件事。”
张小鱼冷笑一声说道:“怎么?觉得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
柳三月很是诚恳地说道:“不然呢?你变成这般模样,还要我夸你吗?”
张小鱼沉默少许,缓缓说道:“你如果能够夸夸我,说不定我真的会好受一些。”
柳三月转过了头。
“我夸不出来。”
二人倚坐在桥头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张小鱼才轻声说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柳三月抬头看着人间雪色,轻声说道:“很多年前的那一次陛下寿诞。”
张小鱼笑了笑,说道:“是的,那时候我笑你是乡巴佬,就跟从来没有见过世面一样,怔怔地看着那些高楼之间结满了灯笼的悬桥。”
柳三月微微笑着说道:“是的,那时还有白荷,还有陈青山,还有我师兄他们,那时大家都还年少,乡巴佬看人间,震撼的同时,也是有着无数的憧憬。”
“陛下是一个伟大的陛下。”
柳三月轻声说道。
张小鱼这一次倒是没有讥笑柳三月。
当二人怀抱着一身狼藉重逢的时候,那些过往岁月里的东西自然也便都美好了起来。
“我已经道海五叠了。”
张小鱼轻声说道。
柳三月倒是平静得很,哪怕他现在只是一个被自己囚禁在桥头的可怜可悲可恨之人。
“没关系,当时是年少的,现在依旧是年轻的。”
“二十六岁了,还算年轻?”
“你有没有不欺人间年少?”
张小鱼平静地说道:“没有。”
“那就是依旧年轻。”
张小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柳三月,只有风声带来的线条里,这个面容丑陋的人很是安静,那条让张小鱼终于认出了自己的老友的身份的铁索上,似乎还有些血痕。
柳三月也注意到了张小鱼的目光,很是淡然地说道:“这是云竹生留下的,应该算是你师兄。”
张小鱼愣了一愣,而后轻声说道:“是的。”
“这是最近的一次死里逃生。”柳三月转头看向桥下的那条河。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会来杀我,但是看样子,他应该是遇到了另外一个要杀他的人,于是带着伤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杀我的能力了。便抱着我,一同坠入了河里,他想把我淹死在河里。”
张小鱼看着这个历经了数次生死之事的少年友人,缓缓说道:“然后呢?”
柳三月平静地说道:“但在那一刻,我清醒了过来,解开了自己的锁链,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勒死在了那里——他不是淹死的。”
张小鱼沉默了少许,说道:“看来你确实命不该绝。”
柳三月轻声说道:“不是我命不该绝。”
张小鱼挑了挑眉。
那个被铁索束缚着坐在桥头的形体扭曲之人转头越过风雪,看向某栋深宫高楼。
“那个时候,本不是我该清醒的时候。”
张小鱼也明白了柳三月的意思。
“所以说到底,柳三月其实已经死了。”
“是的。”
柳三月依旧平静。
“现在的我,不过是被瑶姬囚禁在人间的不能归去冥河的犯人。”
“除非。”
柳三月低下头来,静静地看着自己身上的那些枷锁。
“除非我能够真正清醒地挣脱这场命运的束缚——当我在混沌里,能够解开这些东西的时候。”
张小鱼轻声说道:“然后呢?”
“然后柳三月便重新活在人间了。”
风雪桥头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张小鱼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那祝你好运。”
“你要走了吗?”
柳三月看着站起来了张小鱼。
“是的,慢了,会赶不上一些东西。”
柳三月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劝你回头,还有用吗?”
张小鱼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沿着风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