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很是快速,也很是精准。
任何一个见到了那一剑的人都很难不惊叹一句,好剑。
但这正是最古怪的地方。
因为在陈青山对面的,是一个松雪观的老道人,道人虽然也会用道剑,但是绝对不会把剑用得这么好。
远处的青椒亦是转头带着惊异地看着那突如其来的一剑。
至于在一旁,还没有来得及退去的张梨子,更是小脸煞白,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青山并不慌张,身下三寸河山流转,那些在风雨里袭来的道韵被尽数拦下,如同竹帘一般垂落在身周,落向清溪之中。
而后这个曾经的山宗大弟子,盘坐在原地,双手掐着道诀,一身道袍在春雨里飘摇不止,动作好像很慢,又无比迅速。
那一道剑光才始落到身前,陈青山便冷笑一声,一只手上道文迅速自肩头透过道袍散发着金光蔓延到指尖,又熄灭下去,而后侧立两指,在锵然一声里,悍然与那一剑交错在了一起,而后迅速地沿着那滴雨的锋刃向下滑落而去,指尖道文与剑意碰撞,迸发着极为灿然的光芒。
张梨子尚且未曾看清发生了什么,陈青山的手便已经落在了剑柄上,而后一身道文流转,在那一只手臂上流转着,竟是硬生生将那一剑自春雨之中夺了过来。
来自山月城的小姑娘怔怔地蹲在溪边,看着执剑在雨中冷然而立的陈青山。
后者并没有去看那个被夺剑之后,狼狈而仓皇地在雨中现身又仓皇退去的身影,只是转头静静地看着一旁仍在火堆前收拾着烤兔子的张梨子,平静地说道:“道门与剑宗相争千年,一个合格的道人,永远要有空手入白刃的本事。”
张梨子愣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陈青山这是在教自己一些东西。
小姑娘蹲在伞下,忙不迭地点着头。
陈青山见到张梨子点了头,这才转回头去,手中之剑被道韵托浮着,悬停在身前。
松雪观老道人神色里亦是有些不少的惊憾之色。
陈青山看着那柄剑,轻声说道:“原来不止是你一人而已,连流云剑宗的人也在。”
这个有些短视的山河观弟子抬头看着一山春雨,却也是轻声笑了起来。
“也是,同门相残之事,总归要做得干净一些,毕竟兄友弟恭山河观的名头,不能被污在这里。”
“那么。”
陈青山身周那柄剑快速地飞旋着,在道韵的驱使下,竟是有了些残影。
又好像不是残影,而是以之为剑形,分出了许多道剑来。
那些道剑四散在陈青山身周,很难让人相信面前之人是一个道人而不是剑修。
“还有谁呢?”
那些道剑之影蓦然在陈青山身周迸射而去,那些道韵逸散在春风里,像是许多春雨里洒落的金粉一般。
陈青山当然是道人,是以从那些道剑之势中可以看得出来。
它们远不如剑修那么精纯而熟练,凌厉而迅速。
更多的,是一种玄妙的意味。
在落向那些春山之中的一刹那,那些道剑之影散去,化作三寸山河,镇压向那些春雨春山。
于是如同一语惊惹天上人一般。
许多剑光道文,都是自春雨里而来。
纵使是陈青山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身下溪石之上的山河扩散,瞬间与人间仿若相隔两地一般,那些剑光落入山河之中,激起了一些涟漪,又很快消失在了那里。
山河观的山河自然不是那么好破的。
如果张小鱼不是在磨剑崖之上借高崖剑意剑势落向人间,也不可能那般轻易地便将陈青山从山河之中斩了出来,钉在了溪崖上。
有一些道人与剑修在青山里缓缓走了出来,立于那些遥远的山道之上,静静地看着这条溪边站着的陈青山。
山中之人境界高高低低,有七境之人,也有如那个松雪观老道人一样的五叠之修。
所出之地,亦是零散。
譬如流云剑宗,譬如东海剑修,譬如青天道的传承之观,譬如北方一些不知名的道观。
张梨子怔怔地蹲在伞下,像是一个不知所措不合时宜的蘑菇一样。
原来自家师父真的有这么多仇家,而且还都找上门来了?
陈青山立于春雨溪畔,轻声说道:“不愧是十九,也不愧是三绝,你们.....”
这个山河观道人语调低沉下去,随之一同变化的,还有那柄自流云剑宗剑修手中夺来的剑,一剑寒光骤起,陈青山于溪畔以道韵御剑,落向青山之中。
纵使陈青山并非剑修,然而剑上流转的道文,亦是使得那个方向的数名道人不得不在春雨之中避让而去。
一剑斩山。
张梨子怔怔地看着那破开春雨之山,浩然而去的一剑。
这一剑,没有礼人间。
“事情确实做得很绝。”
陈青山的声音在那一剑之下沉声落向这片人间。
青山如同豆腐一般被一剑斩开。
在这一刻,陈青山没有再理会所谓的礼人间三字。
溪畔的松雪观老道人沉声说道:“你疯了吗?陈青山?”
陈青山挑眉说道:“你们要杀我,还不准我发疯?”
松雪观老道人一时语塞,然而下一刻神色骤变,原本立于溪石之上的陈青山,在那句话语还没有落下的时候,身形便快速地虚化着。
一指已落。
松雪观老道人纵使一直提防着山河观那一指。
然而却也是被陈青山毫无顾忌的斩山一剑乱了一些心神。
是以此时身周道韵衍化,散做松雪垂落,亦是难以抵御,被一指穿过了左肩而去,整个人无比狼狈落向青山之中。
陈青山收回手指,于身前掐住道诀,无比平静地说道:“山河观的人,当然都是疯子,尤其是我们河宗的人,比绝我不如师兄,比疯......”
那片山河骤然将整片人间吞噬。
陈青山神色肃冷地立于春雨高山之巅,遥看着那些道人剑修。
“他不如我。”
这个道人立于山河之中,平静地向着北方看去。
“我知道人间都在大羿之弓的射程之中,但我也知道,陛下不在,没有人敢轻易张弓。”
北方既是人间。
南方亦是人间。
这片山河落向人间,而非将所有人与人间割离开来。
这也便意味着,所有道术剑光,一旦未曾收手,都会将余波扩散向山河之外的人间。
陈青山的境界自然比在座之人要高。
他不礼人间,便没有人能够礼得住。
然而事已至此,所有人自然都难以离去。
于是那些山雨之中接到白梅而来,又落入陈青山的山河之中的剑修道人们,亦是在沉默得只有淅沥雨声的人间里,向着陈青山袭来。
张梨子浑身颤抖地蹲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师父要如何,才能面对这么多的剑修与真人。
虽然那个东海剑修一直都将自己的师父说成十恶不赦之人。
但是张梨子一路走来,只知道这是一个性子恬淡,看起来有些温和随意的道人。
陈青山立于山河之巅,一袭道袍飘飘,甚是潇洒出尘的模样。
那些剑光与人间各式的道术一同落向这个山河观的年轻道人。
然而陈青山的身影在春雨里微微晃动,便消失在了那处青山之上。
而后在另一处现出了身形来。
陈青山当然不会越行之术。
只是这是在他的山河之中。
山河如咫尺。
一切剑光道术,都是擦着那身黑色的道袍而去。
无数道文浮现,天地山河流转,一名随剑光而去的九境剑修才始收剑,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正欲再度随剑而去。
然而眼前却已经出现了那个道人的身影。
在万般惊骇之时,亦是没有忘记执剑带着剑意斩落。
然而只是九境之剑,倘若是随着许多剑光而来,陈青山自然也会凝重对待,但此时所有人都被山河流转之中分离而去,陈青山自然不会在意这样一剑。
道袍之下金光浮现,道人的骨头自然很硬,但是也不会以身接剑。
那一剑硬生生折断在了陈青山肩头。
而后这个山河观道人平静地抬起手。
一指洞穿了这个剑修的眉心。
只是如此,尚且不止。
一指之势未绝,却是越过了那名九境剑修的身体,无比浩然的道韵之意,再度洞穿了一个位于山河另一端的道人,而后才在一名三叠剑修的剑意之下,崩解而去。
陈青山收回了那只带血的手,于身前掐住道诀,山河之间道文穿破风雨,袭向更为远处的众人。
倘若说剑修与巫鬼之道都是走偏锋的极端之道。
那么道门便是无比均衡的全面之道。
远可攻近可守。
当年那些道人们能够在神鬼时代悍然崛起,自然不是等闲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