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畔。
黑衣少年与白衣少年各自执剑立于枫林两岸。
二人身上都有了不少的剑伤。
大概一如当初陈怀风所说的那样。
少年的意思就是——没有什么是不被允许的。
神河与丛刃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安安静静地待在东海,等待着某个契机。
但是少年神河与少年丛刃可以将那些愤怒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
整片枫林之中,那些秋水之流上下,无处不是那些被剑意所犁出来的剑痕。
那个孩童被二人的动静吓得早就抱着那柄剑,向着幽黄山脉里跑去了,战战兢兢地在那些崖道上张望着。
丛刃与神河谁都没有再先出剑。
二人都已经战至力竭。
站在那些恒常久远的暮色里,面对着满目飘零的枫叶,沉默地对视着。
一直过了许久,丛刃再度一剑而来,神河手中之剑在暮色里划过了一个剑弧,其上隐隐有着许多妖力,一剑将神海枯竭的丛刃一剑劈回了原处,这个黑衣少年挑着一片枫叶一并送入了剑鞘之中。
而后转身向着那座黝黑的山脉而去。
“这里是秋水,曾经的妖土。”
神河的声音带着寒意。
“你不会是我的对手,师弟。”
丛刃依旧立于枫林之中,神河所说的确实是事实。
这里是神河的初生之地。
哪怕二人都已经神海枯竭。
但是神河的妖力正在恢复着,继续僵持下去,丛刃自然不会是神河的对手。
这是来自师兄对于师弟的敬告。
丛刃搀扶着手中的剑,却还是没有撑住,脱力地坐了下去,然而神色无比平静,看着神河的背影喘息着说道:“我想问师兄一个问题。”
神河停了下来,背对着丛刃站在了那条向着高天黑山而去的狭窄的崖道前。
丛刃低头看着那些秋水畔被剑意摧残的一切,不无平静地说道:“倘若我不要人间剑宗了,师兄该如何?”
神河蓦然转回头来,目光冰冷地看着那个坐在枫树下,目光忧郁的白衣少年。
“你敢!”
白衣少年微微笑着说道:“我当然敢。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接手人间剑宗,是丛中笑那个老王八蛋跑去找八师祖送死,强行把我按在了一池里。师兄你说我敢不敢?”
少年丛刃的眸中有着散不去的忧郁意味,与那种照在暮色里的笑意相互印衬着,却好似带了不尽令世人胆寒的冷意。
丛刃不要人间剑宗了。
也便意味着神河也不要再想着拥有一个完整的人间。
一个发疯的不择手段的丛刃,远比一个不礼人间的陈青山要恐怖得多。
一如过往一般。
人间可以见不到神河的剑。
但是绝不敢见不到丛刃的剑。
丛刃撑着手中的那柄来自东海最好的铁匠所打造的剑站了起来。
“不要觉得只有你会带着寒意带着冷意去漠然地看着人间一切,师兄。”
丛刃咳嗽着,咳出了一些血色,但是这个少年并没有在意,只是与神河凛然地对视着。
“是人非梦,你神河可以,我丛刃同样可以。”
“你每往前一步,我就会向人间出一剑,第一剑,我自斩南衣城。第二剑.....”
“就是槐都。”
秋水一片死寂。
两个少年一黑一白,立于暮色落叶里。
槐安也许依旧不知晓。
妖族之乱,都算是小事。
北方命运,便在这处遥远的秋水河畔。
少年神河没有再往前。
......
陆小三觉得好像听见了一些很是沉闷的声音。
于是小少年直接趴在了地上,像是一只偷花蜜的蜜蜂一样,撅着个大屁股,在那处路边花丛里听了老半天。
可惜啥也没听出来。
“地龙翻身了?”
陆小三脸上沾着一些花叶,看向一旁悠闲地走着的乐朝天。
乐朝天笑眯眯地说道:“不是,是有人在打架?”
陆小三有些惊叹地说道:“这么厉害,远不远,我能不能去围观一下?”
乐朝天歪头想了想,说道:“大概有些远。”
陆小三看起来很是遗憾的样子,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这种动静,显然那一定是极为厉害的修行者。
身为一个至今没有入道的的小剑修,这让陆小三很是神往。
“那他们是不是打得人间乱七八糟的?”
出身岭南的小剑修很是诚恳地问道。
乐朝天说道:“一般来说不会,因为真的打得太过火了,不顾及人间,槐都会很生气,槐都一生气,可能大家都玩完,不可更多时候,他们都会自己心中有数。”
“有什么数?”
乐朝天抬手将小少年脸上的叶子拿走,这条人间小道附近也许才下过雨,叶子上带着许多雨水,看起来很是青绿。
“你打架会把自己房子点了吗?”
陆小三看着将那片叶子丢回路边的乐朝天,轻哼一声:“把房子点了,就算打赢了,我都没地方住了。”
乐朝天很喜欢陆小三的这种语气,笑眯眯地说道:“是的,所以如果他们打架把人间打烂了,同样没地方住了。”
这个腰间挂着葫芦丝的年轻师叔抬头看向依旧带着雨雾的春日渺远千山。
“人间就这么大,你也不收手,我也不收手,都打烂了,难不成我们造些船,去东海漂流吗?”
陆小三有些不解地说道:“那些上境修行者们真的可以把人间打烂?”
乐朝天轻声说道:“自然很难,但是你想一想,你打得兴起了,揪出一座山去砸人,他打得兴起了,一剑斩一城。大家还怎么好好地活在人间?”
陆小三来了兴致。
“所以冥河真的被打烂过吗?”
乐朝天很是笃定地点点头。
尽管那是一千年前的事了,但是青天道曾经所持有的《人世补录集》中便记载过道圣自己的亲笔。
李缺一枯守冥河数十年,自然便是因为冥河被槐帝打烂了。
“那么天真的被剑圣破了吗?”
乐朝天摇了摇头。
“这个我不知道。”
陆小三好奇地说道:“这个怎么不知道呢?”
乐朝天轻声说道:“因为冥河就在人间,离人间不过两千多丈,但是天太高了,比磨剑崖都要高得多,人间没有人去过,自然便不知道当年的事,人间唯一有记载的,就是当年青衣离开人间之后,整个人间都陷入了大雪之中。”
陆小三看着自家师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师叔的神色里,突然多了许多悲伤之意。
而后他便看见乐朝天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天空。
“听说,那是人间悲泣的模样。”
往日里嘻嘻哈哈的陆小三一时间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玩了半天手指也不知道怎么去说。
沉默的人突然很悲伤与快乐朝天的人突然很悲伤,自然是意味不同的。
不过很快乐朝天便收敛了那种情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所以修行界历来,便遵循着两大约束——不欺人间年少与礼人间。”
“前者由来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函谷观崛起时期,而后者,是在当年槐帝之事之后。”
“上者循礼守节,下者方能安居乐业,人间整体高度,才会不断地向上而去。”
陆小三突然发现乐朝天好像离开了岭南之后,说的东西自己便渐渐听不懂起来了。
字是认识的。
只是十二岁的小少年,未必能够真正理解其中的意思。
毕竟他又不是自家师兄。
小少年好奇了一阵,于是便被乐朝天的话语弄得头疼了起来,抬手就取下了乐朝天腰间的那个葫芦丝,抱在手里仰着头胡乱地吹着。
乐朝天也没有在意,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这个一眼便让人觉得极富有生命力的少年。
陆小三显然是很满意自己吹得那些完全不成调的东西。
但生命的意义自然是各有其调。
“人生交契无老少,论心何必先同调。”
乐朝天转过头去,却是微微笑着看着远方人间山风春雨说了这样一句话。
陆小三放下葫芦丝,疑惑地看着乐朝天说道:“师叔说什么?”
乐朝天轻声笑道:“没什么,夸你是个好少年。”
陆小三得意笑着。
我陆小三自然是人间顶好的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