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要觉得愧疚(2 / 2)

这个常年悠闲的在南方湖畔钓鱼的白衣女子现而今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就像一座横在钟扫雪身前的雪山一般。

雪山抬眸,静静的看着这个中年模样的剑修。

“你又是哪里的剑修?”

二人自然都是人间剑宗的剑修。

只是世人的认知是各异的。

所以谢春雪常年静坐春雪,一心钓鱼不问世事,而钟扫雪因为当初张小鱼受了一些委屈,便去给那个青天道的道人扫了扫雪。

二人静静的在那里对峙着。

于是人间天地间再有剑光而来,是青山照水之剑。

那个纵使已经五十岁,依旧气度犹存的剑修看见平川之上的这一幕的时候,自然便已经明白了什么,落了下来,身形出现在了花丛之中。

“师姐今日要做拦路之剑?”

谢春雪平静的说道:“只是阻止你们送死之剑而已。倘若我都能将你们拦下来,去不去槐都,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当年剑崖弟子向槐帝赴死的历史重演而已。一个剑宗之中,总要有人来做着这样的事,当年青莲不在,但今日我谢春雪还在。”

“但有些事情,槐都总要给人间剑宗一个交代。”

山照水轻声说着:“哪怕最后师父是死在了张小鱼手中,但是当初东海那一剑,谁都看见了。那位陛下,同样需要给人间一个交代。”

谢春雪只是坐在丛中,一身白衣落花堆叠,有柄白雪之剑落在了膝头。

“当然可以,但是,你们需要先越过我。”

山照水与钟扫雪沉默的站在那里。

剑意横川。

这样一个师姐坐在这里,他们两自然不会是对手。

所以需要沉默的等待。

直到人间剑光四起,八方弟子而来。

于是当一些剑意一齐落向这片花海的时候,世人的目光终于注意到了这样一处平川的动静。

一如当初庄白衣与张小鱼所说的那些话一般。

人间剑宗的弟子,总是安安静静的活在某处人世之中,惯看生死百年,而后留下世俗的仙人的传说,悄然离去。

当那些立于远山之中窥视的道人们看见那些诸多已经被世人遗忘的剑光一同停留在了平川的时候,大概终于明白了人间剑宗只是安居在南衣城打牌,却被称为当今人间剑道魁首的原因。

山照水是年轻的,五十岁的六叠之修。

而这样一个蛰伏于人间千年,横卧于人妖两族之上的剑宗,在漫长的历史之中,曾经写满了化妖之剑与最为纯正的妖修的名字。

九叠之上自然寥寥无几。

然而九叠之下,诸多剑修,便如同春日青笋一般,林立于那样一片花海之中。

姜叶很不起眼的背着剑站在那些师兄之中。

在他身旁,是曾经在南衣城的那些师弟。

这是这一代,尚未入大道,也未曾化妖的弟子。

看着那些直到师父死去,才终于将自己从人间之中挖出来的古早的师兄们,这样一个三十岁的剑修很是感叹。

人间剑宗,当然很强。

强到世人有时候看见冰山一角,都不会产生什么异议。

只是那样一个白衣剑修师姐,便那样平静的坐在那里,如同某处大流之中的孤屿一般,面对着诸多大道剑修。

也许那个终日闲坐人间钓鱼的白衣女子,也未曾想过人间剑宗依旧有着诸多剑修存在。

所以当她面对着那些剑修的时候,在拔剑的那一刹那,亦是迟缓了少许。

只是那样一柄剑还是被拔了出来。

这个白衣女子安静的在一川剑意之中站了起来,拔剑指向了诸多剑宗师兄弟。

“请。”

......

年轻道人坐在远山之上,看向那片剑意横流的人间平川。

白衣女子拔剑向众剑修的画面,自然令人动容,只是一些洪流自然是拦不住的。

这个道人安静的看着,又轻声咳嗽着,那些来自人间剑宗的剑意,不免引起了他体内某些残余剑意的骚动。

所以咳出了一些血,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那个从黄粱被一道剑意接引回来的道人很是感慨的捂着心口,掌心有道文流转,压制着体内的剑意。

“二十七个大道崖主境的剑修,人妖参半,这还只是已经来了的。”

这个被称为当今人间天赋最高的道人像个惊叹于人间之大的初入修行界的修行者一般,不住的轻笑着。

“原来这便是人间剑宗,果然人间才是剑宗。”

“流云剑宗,咳咳,可以凑出这么多上境剑修吗,前辈?”

身后有人平静的说道:“不可以。”

那人立于春山青枝袅袅水雾之中,一身浑厚磅礴剑意流转,万般不可见,大约只有一些白发与青衣缓缓飘动着。

白冠青衣,白云清溪。

也有可能是白发青衣,白云清溪。

作为当今人间最为古老传统的剑修之地,流云剑宗自然不会像人间剑宗那样,只会收下天赋极佳之人。

这样一个剑宗的弟子很多,只是在上境剑修层面,自然远不如那样一个横跨人妖两族的剑宗。

“天下大道剑修,他们占了一半,人间剑宗千年传承至这一代,确实是剑道魁首,亦可以当得上是天下魁首。”

李石轻声说着。

“只是张弓则射,溢流则泻。这是不可避免也必须要有的事。哪怕他们真的像世人一样安静的活在人间,终究也不会真的是世人。”

“世人只是世人,愤怒的时候,也只能一点点的翻越人间,而不会像是石火隙驹一般穿越人间,要去向那个帝王要个交代。”

这个道人一直用了许久,才将体内躁动的剑意压了下去,而后轻声笑着,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着。

“有生就要有死。道圣的这一句话,时隔一千多年,依旧振聋发聩。”

“爬上去了,就要落下来。他们不愿意自己落下来,那便只能我们来帮他们。”

身后的那个人只是安静的看着,什么也没有说。

李石也没有在意,只是依旧在那里自语着。

“绝圣弃智,民利百倍。我很好奇,当年那个骑青牛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在五千言里,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久远之前的故事了。”那个立于李石身后的山中之人至此终于轻声说了这样一句话。“剑圣离开人间之前,曾经去过函谷观,只是没人知道当初在观里,究竟有过怎样的故事,他又看见过什么,留给世人的,只有那一个缺一师兄之后应该谁做观主的问题。”

李石感慨许久,而后轻声笑道:“所以前辈当年真的白冠青衣白云清溪?”

“是的。”

“白冠呢?”

那人很是感慨的说道:“碎了,当年抬头看天,摔碎了。”

于是白发丛生,如同一场瀑流之雪。

有人看崖碎冠,有人看天碎冠。

大约都是万般感触而不可及的自怜而已。

人间的风声在短暂的急促之后,又停了下来。

那处平川里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那人终于从青枝水雾里走了出来,一袭衣袍如同溪中青苔之石般的色彩,白发如雪,面容端正,依稀可见当年某个温润的年轻人的模样。

“世人总要有些怕的东西。”

这个与青莲同一时代的剑修安静的站在山头向下看着。

漫川剑意被破开而去,无数剑光向北。

那名白衣女子便安静的执剑立于花丛之中,张望着那些远去的同门。

“曾经我们怕南衣,后来我们怕青衣,再后来我们怕槐帝。”

李石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眼眸之中带着一些哀伤色彩的剑修。

“然后呢,前辈?”

那人只是轻声说道:“我们怕的,都成了真的。”

“畏惧不是凭空而来的。总有一些原因,会让人在本能里做着这样的选择。大道往复,方能更新。”

这个剑修握剑的手落在了道人的肩头。

“总要先成为自己畏惧的那种人,才能真正的走到最后,不要觉得愧疚,李石。”

道人轻声笑道:“晚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