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下飞天镜(2 / 2)

老道人却好像知道这个小道童在想什么一般,只是轻声说道:“人老了,就会这样的,这是应有之事应有之理。”

于是小道童看着老道人的面容,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这个当初出现在大泽边,还是中年模样的道人,鬓角却是已经有了白发。

谢朝雨当然不是中年人。

哪怕他是人间站得极高的道门大修,终究也只是以百年计的世人。

白风雨的故事已经是五十一年前的事。

当年那个执伞走过一帘风雨的二十多岁的道人,自然也不可能再年轻。

但王小花只是默默的想着那样一个在离开人间之前,曾经牵过自己手的女子。

二者都是一点点的在冷着的。

这个小道童默默的在那里站了许久,而后重新低头看向了脚旁的水洼。

洼中白花浮满,稀疏的映着一天暮色与半穹霞云。

只是那样一个神鬼的身影却再不见了。

大司命...神术司命.....

王小花在那里默默的想着。

身前白月之中,那种滴漏的声音更加的绵密,像是流沙一般,也许也像是一些海沫里的风声。

王小花抬起头来,重新看向了那一轮海中白月之镜,

白月正在缓缓染着一些深层次的色彩,一如天上愈发浓稠的橘色一般。

晚风渐渐的冷了。

叶逐流与卜算子都是好像没有问过那样一个问题见过那样一个身影一般,重新带着小道童向着白月走去。

月下飞天镜。

有流云一般的浮阶在那些白花之岛的末端延伸出来,向着那一轮白月之镜的底部而去。

王小花随着二人一路走去,于是那些月轮之中的人影便愈发的清晰。

这一次王小花终于看清了一些,那轮海中月镜之上,其实开着无数扇四四方方的小门。

那些行走在月上的道人们,时而便停下来,打开了某一扇门,在那里大刀阔斧的劈砍着,无数被凿下来的粉末如同月华一般坠落下去,洒在了海面之上。

小道童想起了叶逐流那双并不光滑的手。

于是握住命运一词,好像便具象化了起来。

小道童趴在浮阶边缘的护栏上,静静的看着那边,想了又想,才终于问道:“那些就是缺一门?”

小道童指着某一扇月镜之上打开的小门问道。

“是的。”

叶逐流很是耐心的解释着。

“那那扇关着的呢?”

叶逐流很是惊叹于这个小道童的悟性,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笑道:“那扇叫做大衍门。增一则满,是为大衍。”

小道童虽然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些门的古怪,然而涉及到了这样的东西,依旧有些不明所以。

“一阴一阳谓之道。”叶逐流轻声说道:“这是一句囊括了人间诸多规则的道典之语。所谓有无相生,天下之事,无非有无之间,道圣在人世补录集中曾经详细的记载过一种叫做缺一粒子的东西,那是人间最为细分化的一种存在,任何一种事物,落到了最为本质的层面,只会有两种状态存在。通晓人间一切缺一粒子会在何时以何种状态存在......”

这个年轻的道人低下头看着懵懵懂懂的小道童,缓缓说道:“你便握住了命运。”

小道童蓦然想起了来的时候在小舟上叶逐流与自己说的那句话。

如何握住风?

世人当然无法握住风。

然而握住了一片道袍,看见了一片酒旗。

风便握在了世人手中。

小道童轻声说道:“所以虽然大衍之数有五十,但是人间只会有缺一与大衍两种状态存在。缺一门,便是在将那个叫什么缺一粒子的状态具象化出来?”

王小花随着卜算子走了一年,自然不是白走的。

总有些东西,会被这个老道人慢慢的教给这个小道童。

这是修道,而非修行。

“是的。”

叶逐流笑着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又皱了皱眉,而后将她头上的小揪揪解开来,重新扎了一遍。

小道童有些不明所以的摸摸头。

“师父虽然很厉害,但是扎辫子手艺不太行,你难道就没感觉到头疼头紧吗?”

叶逐流很是无奈的说道。

小道童呆呆的说道:“我还以为是我一直在想着这些很是深奥玄妙的问题的原因。”

卜算子默然无语。

你头疼你怎么不说呢?

叶逐流牵着王小花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三人一直来到了那样一处月镜之前,浮阶的尽头在月镜的偏下方,那里有着一扇小门。

叶逐流看着那扇小门,倒是轻声笑道:“这里便是缺一门的山门所在。”

倘若这样一处月镜是仙山之岛的话。

事实上,也许它曾确实是一座立于东海深处的海外之岛。

王小花随着二人走了进去,而后看着眼前一切,倒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好像听见了有滴漏的声音。

白月之镜的内部,是无数承载着人间清光的崖坪,而在那些崖坪之上,便真的是无数小巧玲珑的滴漏。

一眼望去,譬如亿万悬果一般。

“这是什么?”

王小花茫然的看着那些层叠而下的滴漏,与人间的滴漏不同的是,这里的滴漏每一个下方,都有着两个滴漏。

“这是水镜。”

叶逐流轻声说着,抬头看向更高处。

“当第一滴水自最上层的滴漏中落下的时候,哪怕会有着千万种可能,最下层的那一滴在还没有滴落之前,便已经是注定会落在何处,这便是最为具象化的命运。”

王小花若有所思的站在那里。

有缺一门的道人手中捧着无数道卷匆匆而来,只是大约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处崖边站着的三人,便这样匆匆走了过去。

而在那些滴漏之崖边,亦是有着许多道人正在那里或行或停,像是在记录着许多东西一般。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是青牛五千言第二十五章。”

“道门是唯物的,辩证的。”叶逐流看着身旁正在四处张望着的小道童,认真的说道:“我们一直在尝试弄明白许多东西,一如当年的道圣一般。只是因为依旧未知其名,所以叫做道。”

身负着神鬼魂灵的小道童很是诚恳的点着头。

只是她总觉得似乎这样一个师兄,有时候并不是在于自己说话一般。

叶逐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松开了小道童的手。

小道童有些茫然的看向了叶逐流,又看向了卜算子,后者只是长久的看着月镜之中的一切,而后很是平静的说道:“去吧。”

王小花愣了愣,说道:“去哪里?”

叶逐流轻声说道:“想去哪里都可以,你如果累了,可以睡觉,崖上有小楼,外面的浮岛也有,也可以去到处看看,去认识认识一些师兄。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没有什么是必须不能做的事。”

王小花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好的,师兄。”

于是从人间小山村里而来的小姑娘,便顶着那个重新扎好的,不再头疼的小揪揪,很是好奇的沿着那些四通八达的山崖走去。

叶逐流看向了一旁的道人。

“你伤得有些重,师父。”

卜算子倒是很平静。

“毕竟那是神河与丛刃,倘若伤得不重,自然便没有必要去阻拦什么。”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非大事不问津。

叶逐流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转头长久的看着那个小道童的背影,轻声说道:“大司命.....这样一个神鬼,能够给缺一门带来什么?”

卜算子只是平静的站在那里,缓缓摇着头。

“我不知道。”

这个号称离命运最近的人,除了世人认为的胡言乱语,便总是在诚恳的说着我不知道。

仿佛只是在顺应着一切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