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天上的巫术,自然远不及地上的巫术。
招魂。
这是永远是人间战场之中,最为恐怖的巫鬼之术。
投入战场的兵力越多,这样一术所能带来的威力便越强。
倘若不是最后那些南楚巫退回黄粱,八十万黑甲压境的情况下,南衣城自然很难守得住。
现而今这场南方战事之中,又何止八十万?
槐安以其富硕强盛,供养着无数南方兵甲,而那些兵甲,有大半都被悬薜院策反了,与南方数十万巫甲一同而来。
岭南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极为强悍的事。
如果不是当初在南衣城死了七万剑修,借助岭南的主场优势,他们自然还能够将那些洪流阻拦的更久。
付江南很难想象在当年神鬼时代,北方这片大地是如何抵抗那些无数大巫齐招魂的南方大军。
当然,剑修的神海会空,南楚巫的巫河也会干涸,只是在那些冥河之力不知为何开始向着槐安偏移而来的轨迹之中,二者衰竭的速度,自然是截然不同的。
暮色在少年的沉思之中,渐渐凋陨殆尽。
少年好像在那些落叶山风之中,听见了许多很是怪异的声响。
像是一种极为迟钝却也震撼的声音。
伍大龙大概也是听到了,这里虽然离山月城很远,只是那些声音依旧从那里传了过来。
这个三十六岁的剑修想了想,看着一旁付江南有些疑惑的神色,轻声说道:“是天工开物的声音。”
“天工开物?”
付江南有些不解。
倘若这个少年是悬薜院文华院的学子,自然便会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槐安天工司的手笔。
小到一架篆刻着道文的弩车,大到整个南衣城,都是天工开物。
“南衣城当初以一城之力为机括,一剑钉死那样一个冥河大鬼之事,你应该知道。”
付江南点了点头。
当初这个少年便在南衣城中,便在悬薜院。
自然曾经见过那一瞬间整个南衣城的变化。
以长河之力为弦,以南衣城长街为弓,将那一柄属于神河的剑,带着无比惊人的力量射了出去,便是浩荡冥河之力,都未曾拦住那一剑。
“那便是天工开物,槐都天工司的东西。”
伍大龙轻声说道:“所以槐安之城,很多时候,并不惧怕外来之敌,而是内部崩解。”
一如妖事之时的白鹿。
当初山月倘若反应不及时,大概也会如同白鹿一般。
付江南若有所思,只是大概也很好奇,在山月之城的天工开物,是什么东西。
“那也是一剑?”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伍大龙叹息着说道。
他一个小小岭南剑修,自然不可能知道那是什么。
便是南衣城的那一剑,也是在事后才会被人知道。在那之前,便是陈怀风他们都未曾知晓。
付江南还在向着那边张望着。
伍大龙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膀。
“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继续往北去。”
付江南点了点头,有些念念不舍的走过林地,回到了河边。
......
来自黄粱的少年赵高兴连手里的剑什么时候掉了的都不知道,在爬上了这处岭北的山头之崖后,便只是怔怔的张着嘴,看着那样一处远方山月之城外无比惨烈的一幕。
这个少年本以为当初岭南那些剑修战场已经足够残忍,却未曾想过现而今的故事,更为血腥。
在那一处战场之中,城头近百架附着道文的重弩居高齐射,都算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那些曾经叫做冥河之力现而今叫做神力的东西遍布着人间,无数兵甲自血泊之中倒下,又在血河之中捡起了自己的头颅系在了腰间,向着那些高山而去。
这个少年已经分不清究竟什么是人什么是鬼。
于是他看向了一旁的那个剑宗弟子。
本以为这个曾经在南衣城应该目睹过一些故事的少年表现得会好一些。
只是那个大梦一场的少年,同样面色苍白。
当初在岭南之下,那些战场是广阔的分散的。
所带来的冲击自然远不如这样一处彻底汇集在一起的战场。
又或许是少了许多明亮的剑光来冲破那种属于巫鬼之力与战场血色的阴郁的原因。
赵高兴沉默了很久,而后在山头之上坐了下来,轻声说道:“我以为你的接受能力要更强一些。”
葫芦用了许久,脸色才渐渐的恢复了一些,同样拄着剑,缓缓的坐了下来。
“我也是少年,我也才十五岁。过往师兄们总是将我保护的很好,连当初南衣城的故事,都没有让我多看几眼,我为什么接受能力会更强一些?”
两个少年默默的对视很久,而后一齐转过了头去,在那里长久的喘息着。
一直过了许久,忍住没有去看那些画面的少年赵高兴才缓过来了一些,看着一旁同样是少年的胡芦。
“山月城会用多久攻破?”
胡芦确实比赵高兴表现要好许多,至少在喘息过后,这个少年便再度看向了那些在暮色里像是打铁时候溢流的火花一般的战场。
“这里会是一场长久战了。”
胡芦想了很久,才轻声说道。
赵高兴有些不解,岭南剑宗都已经跨过来了,为什么到了山月这边,反倒会变成一场长久战。
那个拄剑而坐的少年轻声说道:“因为越过岭南,便代表着一种信号,槐安危险的信号。北方将不会再旁观,诸多修行之地,都会投入这场战争,甚至那些剑宗道门之线往北的道人,都会插手进来。当然,我们也是一样的,悬薜院正在从南方赶来,你们那位陛下如果真的有着自南向北的野心,也会继续越过大泽,在神光沐浴之下,投入兵力。”
确实如胡芦所说的那般,便在山月以北的那处流云山脉之中,便已经有着剑修开始向着山月而来。
或许东海剑宗同样也有了动静。
三大剑修群落,岭南剑宗虽然是最低的那一个。
只是终究这样一个地方,便代表了一种人间风向标。
岭南为之赴死之事,自然值得世人去认真对待。
赵高兴正想说什么,突然便好像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这个少年还未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脚踹在了后背之上,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向着山崖之下滚落而去,好在少年匆匆抱住了一棵在崖壁上探出的树枝——就像许多命不该绝的书中人物一般。
赵高兴心有余悸的看着这样一处连绵而高耸的山脉下方。
自己不是修行者,倘若摔下去,自然死无葬生之地。
只是当他抱紧了那棵树,抬起头向着上方看去的时候,却也是怔在了那里。
山崖之上,那个一脚将他踹落山崖的,也是一个少年。
那身衣裳在橘色的暮光之中,色彩很是浅淡,就像白衣,也或许本身就是橘衣。
只是上面有着许多血色,身上也有。
这是某个没有离开岭南的少年剑修。
又或者,他所在的剑宗,在过往的故事里,便死得只有他一个人了,于是便没有人来带着他一同离开。
只是当赵高兴看见少年眸中那满是恨意的目光时,却又觉得,也许只是他自己不想离开。
他要等一个人。
两个少年在山崖之上执剑而立。
暮色飘摇。
胡芦没有多问什么,在这样的故事里,岭南剑修,便是敌人。
所以他很干脆的拔出了剑来,一剑向着那个境界并不如自己的剑修落去。
只是下一刻,赵高兴听见了一句话。
“你还记得鼠鼠吗?”
少年胡芦的剑蓦然停在了那里。
于此同时,远方传来了一阵无比迟缓浩荡,令人心惊的机括之声。
在那一刹那,人间变得无比光亮,像是一轮山月被打碎,化作一天铁树银花落向人间一般。
赵高兴有些看不清崖上的东西,只是在浩荡的风声里抱紧了那棵树。
当光亮渐渐暗淡。
赵高兴沉默在了那里。
少年胡芦心口插着一柄剑,而他自己的剑上干干净净。
另一个少年已经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