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五十八章 一切俱往,前辈(2 / 2)

那个老道人回头瞥了一眼那个黑衣短发剑修,又转回了头去。

“我很好奇,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丛刃会让你来找我。”

程露并没有叙述那样一个故事,只是长久的看着道人的背影,而后轻声说道:“倘若是我师父让我来找您的,那当是如何?”

白风雨静静的站在那里,瘦弱苍老的肩头压着许多看起来意味沉重的风雪。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老道人才无比平静的说道:“你觉得我应该与你师父有着许多见不得人的联系?”

“不敢。”程露轻声说道。“只是有时候难免会有一些很是古怪的猜测。”

这个剑修的态度很是恭敬,这是与面对着丛刃那样的人不同的。

不是所有人都是很好说话的。

而且白风雨虽然不如丛刃活得久,但是在与人间的亲和度上,自然比不得丛刃那样一个千年前的剑修。

乃至于世人偶尔想起白风雨,都会觉得那是一个古老久远的故事了。

而关于另一个更为古老久远的剑修,世人反倒觉得那便是当世之人——当世一个睡懒觉之人。

程露当然也是这样的想法。

丛刃是如此之近,而白风雨是如此之远。

亲近疏远之事,自然人之常情。

白风雨安静的站在那里,而后淡淡的说道:“我或许知道你想问什么东西了。”

程露默默的伫立于山巅。

那个风雪里的老道人抬起头来,远眺着人间,而后轻声说道:“只是.....”

他回头看着程露,缓缓说着。

“当年丛刃一剑斩了我的心我,这也意味着,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也许在今年,也许在明年,我就会去往冥河之中。”

白风雨静静的看着这个流云剑修,后者眉头紧锁,却也好像明白了白风雨的意思。

当今人间三观之人,都是白风雨的弟子。

便是卜算子,那些乾坤卦术,都是来自于这样一个老道人。

白风雨又如何看不出这样一个剑修,并非大风历一千零二年之人?

所以老道人的意思很明显。

或许人间将来会有许多纷乱的故事发生。

这使得你迫切的想要来寻找一些答案。

只是程露。

“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白风雨的轻描淡写的说着,重新转回了头去,看着覆盖着大雪的人间。

程露沉默的站在那里,而后轻声说道:“前辈喝酒吗?”

白风雨立于风雪里,挑了挑眉,远眺着剑宗园林,淡淡说道:“如果你可以带一些酒来的话,确实可以喝,只是喝了你的酒,并不代表同意了你的请求。”

程露倒是轻声笑了笑,转身向着墓山下走去,说道:“晚辈明白,只是想请前辈喝点酒,表示一下贸然打扰的歉意而已。”

这个流云剑修渐渐消失在了墓山风雪里。

白风雨一直看了许久的南衣城,而后安静的在一山雪色里坐了下来。

去买酒的流云剑修过了很久,才终于从墓山小道上,穿过无数覆雪的青色墓碑走了回来。

白风雨听着身后那种缓慢的踏雪的声音,大约也是有些疑惑。

“你去了很久。”

程露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而后停在了白风雨身旁。

“因为我还买了一些别的东西。”

白风雨长久的坐在那里,而后缓缓转过头去。

顶着一身雪色的程露便站在那里,怀里抱着一坛酒——白风雨的目光在那坛酒上匆匆瞥过,落在了程露的手中。

老道人的瞳眸清楚可见的收缩了一下。

程露看见老道人的这种反应,倒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将手里的那坛酒,放在了白风雨身前,同时亦是将手里的那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枝糖葫芦。

老道人并没有接过去,只是抬起头,眯着眼,看着那个很是恭敬的很是诚恳的给自己递着糖葫芦的年轻剑修。

二人便这样在墓山之巅僵持了很久。

只是当白风雨在漫长的沉寂之后,伸出手去,打算接过那个糖葫芦的时候,程露却是将手缩了回去,在老道人身旁站直了身子,如同先前的老道人一样,看向那处风雪里的剑宗园林。

“在来之前,其实我便问过丛刃前辈——倘若白前辈不愿意与我说一些东西,那该怎么办?”

程露低头看着手中的那一枝糖葫芦,轻声笑了笑,说道:“丛刃前辈想了想,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正在南衣城,从鞋底摸出一文钱,买了一枝糖葫芦很是小口的吃着。”

“前辈也知道,流云剑宗没有别的,在人间两千多年的大道史中,向来并不突出,唯一的优点,便在于历史久远。”

“比函谷观还要久远。”

程露轻声说着。

“流云剑宗比不上人间剑宗,比不上磨剑崖,在历史潮涌里,或许连曾经的青天道,而已比不上,只是一个这样的剑宗,本身就是一种历史。”

程露的轻柔的声音到此为止,而后变成了一种很是冷静的语调。

“所以我们大概也会知道的多一些。”

“前辈当年开始修行的原因,便是因为家贫无以为继,于是您的父亲便将你送往了道门,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样一个自穷困潦倒里走出来的孩童,会成为那一个百年里,最为耀眼的存在。”

白风雨沉默了下来,或许也是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家父亲从怀里摸出了最后一文钱,给自己买了一枝糖葫芦,而后从此二人再也没有相见过。

程露当然不会愚蠢到将所有的东西都说出来。

有些事情,自然说一半,留一半是最好的。

“您也曾热忱的致力于如何让人间变得更好。”程露轻声说着,却是蓦然想起了神女瑶姬的那一番话。“一如您的某个徒孙所说的那样,从泥泞里走出来的人,会更加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

“成仙或许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只是那样一条路,是未经证实的,一切未卜的,而前辈形色匆匆,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一切带入其中。”

“于是有人打碎了您的希望,泯灭了您的热忱.....”

人间自是有遗恨,此事无关风与月。

白风雨长久的坐在风雪山头,远眺着人间,眸中却是有着许多浑浊的东西,像是某些活水不复的大湖,一日日的沉积着尘埃落叶,于是变得混沌,变得痛恨。

这个老道人伸手拿起了身旁的酒坛子,送到唇边喝了一大口,而后轻声说道:“是的。”

程露握着那枝渐渐带了雪色,又好像是更为浓郁甜蜜的糖霜的糖葫芦,安静的看着那处剑宗园林。

“我同样形色匆匆,在昨晚的时候,我便想要来找前辈,只是丛刃前辈拒绝了我,如果我没有看错,那样一个白衣剑修的眸中,其实有着很是深沉的愧疚。”

白风雨喝着酒,平静也坦然的说着:“我也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我这样一个天赋卓越的道人。”

道人的话语渐渐多了起来。

“在年轻的时候,在我二十岁那年,第一次来到南衣城,见到那样一个千年剑修前辈的时候,我便能够从他的那些时而有着光彩闪过的眼眸里,看见那些东西。”

“他应当觉得我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自己。”

所以满心满眼,都是少年时候的影子。

老道人轻声说着,坐在雪里大口的喝着酒。

酒自然是越喝越暖的,但那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人们会在暖意里被欺骗了,于是放肆的躺在雪中,直至被冻死。

白风雨低头看着手中的酒坛子,安静的想了很久,而后轻声说道:“其实有很多东西,是世人不愿意承认,却是无比残忍的真相一般的存在。”

程露转头静静的看着老道人,问道:“比如?”

“比如我当年或许真的错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从泥泞里走出来,迫切的希望将一切都从泥泞里拔出来,于是操之过急,于是执迷不悔。”

白风雨安静的看着人间风雪。

风雨风雪都是一样的。

都是应该存在的。

只是有时候来的太突然,便会成为一种灾祸。

有枝糖葫芦被送到了道人身前。

“一切俱往,前辈。”程露认真的说道。

“再忠诚于一次人间,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