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站在那里的小镇姑娘才终于看见那个天狱吏才在被自己跳落向长街惊起了世人目光的长街上,再次抬起头来,很是平静的看着她问道。
“许春花?”
小镇姑娘怔怔的站在那里,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依旧没有弄明白许多东西。
但她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不是的。”
“打扰了。”
那名天狱吏什么也没有再问,压低了伞沿,平静的在雨中所有人都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长街里,安静走远而去。
许春花怔怔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
少年撑着伞安静的走在阴雨长街里。
这样一个撑着伞的少年走在雨中的时候,大概总算不是那么注目了。
然而剑修在现而今的槐都依旧是惹人好奇的。
只是那些行走于长街里的人们却好像都是没有见到那样一个少年一样,哪怕少年的那柄厚重的黑伞便擦着他们的眉眼,甩下了几滴雨水走了过去,亦是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少年手中掐着一个古怪的道诀。
有桃花无比平静的声音正在轻诵着。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恍惚......”
少年很是平静的走着。
却也是在心里问着桃花一个问题。
“是你做的吗?”
桃花静静的诵读着那一篇五千言,神海里的古卷正在缓缓动着,直至停在了视之不见那一页。
“你为什么觉得是我?”
南岛的声音在神海里响起。
“当初在南衣城的时候,你便做过南岛。”
桃花坐在神海一角的风雪草庐前,平静的说道:“那只是因为总要有人来做南岛。”
南岛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像是无数雨里蘑菇中的寻常的一个一样,在人流里穿梭着。
他要回去看一看,看一眼当初的那条巷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如少年与那个叫做许春花的女子所说的那样。
他没有杀他,甚至连剑都没有拔。
少年当然是愤怒的。
只是当初胡芦带着愤怒杀了鼠鼠的那个故事,却也让他的愤怒有了许多克制。
更何况,月下磨剑,问心之事,或许确实有着很大的帮助。
南岛磨了一个晚上,问了自己许多问题。最后那些思绪都停在了某个问题之上。
岭南之事,是否真的是兵部尚书渎职所为?
少年永远都会记得那样一个小妖少女的死,是因为自己当初让零落阁寄了一封信给青天道。
人活着刻意的想做一些错的事是很难的,做一些对的也是很难的。
然而有时候本想做一些对的事,却弄巧成拙,是轻而易举的。
南岛撑着伞沉默的穿行在人间,他知道桃花的这一术道术,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
譬如斜月台上的诸多人间剑宗的弟子。
当初那个叫做山照水的,便很是轻易的看出了这样一个少年的踪迹。
只是少年还是这样孤注一掷一般的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少年停在了那些了无人迹的长街之外,那里其实有着许多人正在向着里面张望着。
只是自然什么都看不见,天狱封锁了十里,世人的目光自然无法看见十里的东西。
南岛在人群里沉默的张望了一阵,而后抬头向着四处看了过去。槐都停在了卯辰之时,这样一个槐都的街楼构架,对于少年而言,自然是极为陌生的。
所以他看了许久,还是决定向着更高层的地方去看一看。
雨中的伞很是密集,在那些之字形向着高层悬街而去的石阶上不停的拥挤着。
南岛用了许久,才终于站在了人间中层的某处悬街上。
人们围在护栏边,远眺着前方雨中寂静垂悼的悬街高楼,像是想要在那种万般死寂的街巷里,看见许多盛大的热闹一般。
然而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偶尔有着一些穿着黑色衣袍的天狱吏,在里面巡查着。
其实别处也是这样的,只是这里缺少了世人的拥挤,于是那些黑色便格外的显眼。
就像雪里的青檐一样,一眼便可以让人看见。
南岛站在了悬街边缘,很是安静的在那里等待着。
阴雨下了大半日了。
但是不可能一直有雨的,或许傍晚就会停,或许晚上就会停。
随着暮雨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那些围观的人们也在摇头晃脑的叹息里缓缓的散去。
或许他们在叹息那样一个老大人的突然暴毙。
或许他们在感叹那些因为封锁,而不得不足不出户的人们。
人潮渐渐散去,伞下的少年像是退潮之后终于在海岸边现出的孤屿一般,站在了那些悬街的最边缘。
又好像是被海水冲垮了底部的基石一般,渐渐的消失在了那里。
这个少年在那些人流的涌动里,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些被封锁的十里范围之中。
便在某处雨水依旧迟迟未息的巷子里,来自檐上的雨水正在哒哒的滴在少年的伞上,在这样沉寂的巷子,大概是有些突兀的声音。
槐都已经没有再变了。
然而对于这样一个少年而言,这恰巧是变化过的。
南岛站在巷子里,安静的看了很久,才终于找到了一些那日曾经走过的巷子,只是现而今那些原本在将夜时分应该是紧密相连的巷子,此时却像是被人斩断了鱼块一样,七零八落的散在四处,有些在天上,有些在地上,还有一些,却是通向了槐都之下。
许多遵循着应有规律运行至某一刻才会耦合的机括,此时大约正停滞在了这片人间阴雨里。
那些天狱吏依旧在四处搜寻着,好像极为认真,又如同只是一场奉献给世人观赏的提线木偶戏。
在一处处搭好的楼阁街巷里,来来回回的穿行着。
南岛沉默了少许,而后撑着伞小心的穿行在那些巷子里,像个昨日那条巷子的方向而去。
只是这样一个少年甚至还没有真正进入那样一处巷子的边缘,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南岛撑着伞沉默的站在那一处雨中阴沉的巷子边缘,抬头看向了那样一处悬街。
那里有着一个身材极为高大的黑袍男人正撑着伞站在雨里。
男人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只是在抬头看着某处更高层的巷子。
槐都天狱狱主,柳青河。
南岛自然不认识柳青河,只是槐都人尽皆知的柳白猿,总归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那样一个黑袍男人安静的撑着伞站在那里的时候,确实像极了世人所描述的那样。
大猿窥白花。
南岛神色很是凝重,呼吸也不自觉的沉闷了起来。
倘若那样一个男人头上缓缓拉出一条极长的红色血条来,或许压迫感会更强。
南岛默默的向着巷子里退去了几步。
天狱有很多调度使或者院长。
然而这样一个地方,只有一个狱主。
一如当年镇鬼司的司主一般。
这个原本平静而坚定的穿过了长街,想要回到那条巷子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少年,在这一刻却是隐隐生出许多的动摇来。
那样一个黑袍人站在那处俯瞰人间的悬街之上,少年自然没有任何偷偷穿过去,回到那条巷子的可能。
南岛迟疑的站在巷子里。
然而就在下一刻,少年尚且犹豫不决的时候,那个悬街之上执伞而立的黑袍高大男人,却是缓缓转过了头来,目光便停留在了这样一条巷子处。
南岛在那样一道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一种极为强烈的危险感蓦然在心底生起。
身后的鹦鹉洲与桃花剑都是有些不安的躁动着,少年匆忙抬手按住了那两柄剑,这才止住了剑鸣的趋势。
只是还未等到少年完全藏入那条巷子中,身后却是蓦然传来了一个很是平静,却足以让少年毛骨悚然的声音。
“南岛?”
南岛骤然握紧了身后的鹦鹉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