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风去也匆匆,来也匆匆。
确实是在日落的时候,那个剑修默默的自崖上走了回来。
王小二虽然已经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抱有一些希望的问道:“怎么样?”
陈怀风停在了溪畔,捡起了自己放下的酒壶,轻声说道:“我并未见到崖主。”
这个剑修一路毫无阻碍的穿过了那些两千丈的剑意。
只是一如当初的张小鱼一样,停在了三千丈之下。
大道四叠,怀抱白风雨本源风雨道术,人间崖主境的陈怀风,同样没有跨越过那一道白发三千丈的剑阶。
而那个浊剑台上的白裙女子也没有出现。
于是很多答案自然是鲜明的。
陈怀风站在溪畔,高高的抬起头,像是在大口的喝着酒,也像是在仰望那处高崖。
高崖如何,确实只有登过崖的人才会明白。
越往上,越会自觉渺小。
崖上人,是天上人。
陈怀风站在东海暮色晚风里,却也是突然明白了望剑碎冠这样一个词的由来。
头仰得太高了,一切东西都会摔碎。
这个剑宗弟子很是诚恳的说道:“所以张小鱼,又怎么配和那样一个女子并称三剑?”
丛中笑又怎么配和白衣并称三剑?
只是下面这句话陈怀风并没有说。
毕竟那是欺师灭祖的东西。
白衣虽然早死于槐帝之手,只是那样一个能够与道圣李缺一相提并论的剑修,天赋究竟如何,大概世人也能够从这些白衣后人身上窥见一斑。
王小二喝着最后一点面汤,摇着头自顾自的说道:“我可不懂你们修行界的这些东西。”
大概也不需要懂。
他的面也是人间极致的存在。大概会有一个在槐都吃面的少年,很是惊诧的看着某个书生想着——这样的面也配和东海的那碗面一同享有着好吃这个形容词?
只是王小二的面还没有吃完,溪畔的那个剑修却是蓦然抬头看向了暮色天穹。
王小二大约也是被陈怀风这般凌厉而突然的动作下了一跳,下意识的抬手护住了碗里的面。
大概也是怕从天而降什么东西,把自己的面碗打翻了。
只是并没有。
天际只是有着一道灿如遥夜星河的剑光刹那而过。
王小二正想问那是什么意思。
便看见身旁那个剑修身后所负之剑,亦是拖曳着灿然剑光出鞘,追逐着那一道剑光而去。
王小二怔怔的看着天上。
或许在极为渺远的天穹之上,连暮色霞流都淡薄的地方,那两柄剑相交在了一起,洒落一天剑光如流火。
可惜这样一个面馆掌柜并不能看见。
他只能看见身旁那个剑修的脸色有过刹那的苍白。
而后那柄灿然而去的剑,变得喑哑了几分,自天穹之中倒折而回,落回了他的鞘中。
王小二看着身旁剑修依旧平静的面容,被惊到的情绪这才平缓了一些,端着碗站在起来,与那个剑修并肩而立于溪畔暮色之中,抬头仰看着高天——在遥远的故事里,黄昏里的世人在耕作之后,吃着饭的时候,便会端着碗看着天空。
他们会想,下雨吗,天晴吗,打霜吗?
而王小二则是在想着下剑吗?
或许确实很下贱。
修行者逐渐不讲道理的时代,世人确实很下贱。
“那是谁的剑?”
一旁的陈怀风长久的站在溪畔,哪怕那柄剑已经自远天归来,落入鞘中了,却依旧在带着整个剑鞘不住的轻颤着。
“张小鱼。”
王小二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这个面馆掌柜才轻声问道:“他是要做什么?”
陈怀风轻声说道:“他要告诉我,做好人,是很难的事,一步错,就会落向深渊,比如......”
王小二皱了皱眉头,说道:“比如什么?”
陈怀风拿着酒壶大口的喝着酒。
“比如他要杀人,我就不得不去拦下他的剑——不管百里千里。”
王小二怔怔的看着那个剑修,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捧着碗睁大了眼睛很是愤怒的看着他。
“你们不能这么做!”
王小二虽然不是修行者,然而身为世代生存在东海崖下小镇的人,自然很能明白那一句不管百里千里所代表的意味。
“你是天下大剑修,你应该知道,修行者的剑,倘若毫无顾忌的穿行在人间,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东海的年轻掌柜咬牙切齿的看着陈怀风说道。
陈怀风低下头来,轻声说道:“那你觉得我能怎么做?”
这个剑修眼眸中有着许多像是暮色一样沉痛的悲哀。
“我当然很清楚,长风万里送寒光,便意味着剑意剑风,会如同天地辕犁一般犁过人间。”
“但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人间的规矩只能束缚他,而不能束缚我。有人开始打破规矩,那么规矩便不会再存在了。”
王小二怔怔的站在那里。
是的,这确实不是陈怀风能够决定的事。
规矩里的人,永远要比规矩外的人举步维艰。
那么谁是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
是张小鱼,还是丛刃,亦或者当初流云剑宗青山之外的,那个叫做陈青山的道人?
王小二沉默了很久,将手里的碗丢入了溪中——这也是不讲规矩的行为。
倘若有谁家小孩子想要来抓鱼,扑通一下跳进去,便可能直接被破碗扎个透心凉。
“神河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东海面馆的掌柜没有再称呼陛下。
陈怀风沉默了很久,而后抬头看着天穹,轻声说道:“他在想上天。”
所以便不要人间了吗?
王小二很是仓皇的想着。
又转头无比默然的看着这个先前与自己平和的说着许多东西的剑修。
是的,哪怕世人与修行者再如何和谐,哪怕同一桌吃饭骂娘。
只是终究有些东西是天差地别的。
当他们剥离了世人的身份,人们才会看见他们处在怎样的一种高度。
王小二转身默默的向着镇子里而去。
所以人间也只有一个岭南剑宗。
而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
林水旺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剑去不知多远的五叠剑修,不知道他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样一柄剑倏忽而去,也倏忽而返。
张小鱼平静的抬手接剑,而后轻抚着剑身。
林水旺在瞥见剑上的一抹鲜红的时候,心中顿时生起了极大的惶恐。
“你做了什么?”
张小鱼平静的拭去了那些剑上的血色。
“我想杀一个东海剑宗的人,但是没有杀成。”
“是谁?”
“随便是谁。”
林水旺浑身颤抖的站在那里。
这样简单的四个字,所带来的的惶恐,远胜过任何一个名字。
张小鱼只是转过头,那条带血的眼带之下面容好似平湖一般不起波澜,说道:“所以你想不想学一些很好的剑?”
林水旺仓皇的向后退去,大概是绊到了某条树根,向后栽倒下去,又慌乱的爬了起来,转身就向着山林里跑去。
张小鱼平静的转回头来,站在一山晚风里,白衣纷飞如腊月之雪。
人间哪有什么很好的剑?
不过都是下剑而已。
好剑不能杀人。
求真不得其果。
大道不可解脱。
那么,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张小鱼觉得自己疯了。
这个白衣剑修低下头来。
师兄大概也会这样想的吧。
哪个师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