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话语落地有声,无论是梅溪雨,还是姜叶,都是在那句话中沉默了下来。
只是那些巳午妖卫与妖修似乎并不明白这样一句话的意思,依旧向着这条被姜叶拦住的悬街而来。
姜叶沉默的看了少年很久。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那一剑最终还是落向了少年。
少年静静的看着那一剑,平静的将手中的伞沉了下来。
剑声锵然,剑火一闪而逝,如同悬街之上某朵盛开又快速湮灭的烟火一般。
不眠剑弹开而去——这一剑不算快,也没有什么剑意。如同只是一种警告。
少年静静的看着那柄再度坠落下去的剑。
而那个来自人间剑宗的九境剑修只是静静的看着少年,抬手掐住了剑诀,另一柄青菜折返而回,拖曳着剑意剑光,如同一尾银鱼一般穿梭在悬街之上。
梅溪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却是挑了挑眉。
这不是手中之剑了,而是剑意之剑的某一招剑式。
当初在岭南的时候,梅溪雨便曾经亲历过这样一剑——或者说许多剑。
那是白梅溪雨与乱红秋千的故事。
乱红飞过秋千去。
随着剑诀成形,无数剑意洒落向人间长街。
那些巳午妖卫与妖修面对着这样来自磨剑崖的剑式,却也不得不神色惊骇的退避而去。
人间无数乱红在夜色里纷飞而去。
那些妖修或许也终于意识到,除非有大道之修而来,否则他们确实无法越过那样一个剑修,去杀死那个伞下少年。
只是。
一如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
倘若今夜的故事无果而终,他们的门下侍中大人或许便彻底输给了天狱。
那些妖修面对着这样一式剑诀,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却也是像是不要命一样,径直穿过了那些乱红剑意,向着悬街之上而去。
姜叶没有在意那些身后奔涌而来的妖修,只是长久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南岛并没有看姜叶,也没有看妖修,目光向下垂落而去,停在了那条巷子口。
在那些嗤嗤的穿过诸多妖修而去的乱红剑意的声响里,这个少年缓缓问道:“还不够吗?”
梅溪雨终于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安静的站在长街上,看着那些被剑意斩碎,落向长街的大妖的尸体。
“我不知道。”
这个道人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或许确实够了。”
少年没有松开手里的伞。只是怅然的在那条悬街上坐了下来。
“其实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没有相信过我。”
南岛盘坐在那里,将桃花与鹦鹉洲并在一起,在臂弯里擦着上面的妖血。
“当初师弟说的确实是对的。”
少年安静的擦着剑上的血,抬头看着姜叶。
“人生自然是孤独之境。”
姜叶什么也没有说,散去一身剑意,召回了不眠与青菜二剑,一并送入鞘中,而后转身向着悬街之下而去。
这个来自人间剑宗的九境剑修路过梅溪雨的时候停了下来,长久的看着他,而后平静的说道:“告诉柳青河,在神河回来之前,人间剑宗不可能离开槐都。”
梅溪雨轻声说道:“好。”
那个剑修踏着一地妖血而去。
道人静静的看着姜叶的背影离去,而后向着悬街之上走去。
少年依旧在那里擦着自己剑上的血,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
梅溪雨停在了一旁的护栏边,低头看着四处那些散落的尸块。
来自磨剑崖的剑式自然强悍。
此时的街巷之中,遍地死寂。
远处似乎有些人在紧张的掀开了窗子,心惊胆战的看着沉默下来的人间,在瞥见悬街之上的道人与少年的时候,又匆匆把窗子合得严严实实的。
“如果姜叶没有来.....”
坐在那里的少年停下了擦血的动作,看着道人突然问道。
“你是会帮我,还是会杀了我?”
梅溪雨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又转回了头去,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我不知道,都有可能,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我们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你。”
这个道人静静的看着某些人间窗棂之后惊魂未定的身影,也听着那些在沉寂里终于变得清晰起来的窃语。
“或者说,相信你的代价,是沉重,而杀了你不需要。”
南岛平静的擦尽了剑上的血液,而后将剑收入了鞘中,缓缓说道:“是的。”
这个少年安静的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继续说道:“你这样一说,好像侍中大人要杀我的理由,也变得清楚了起来。”
梅溪雨听到这样一句话,却也是眯起了眼睛,远远的看向在今夜毫无动静的巳午妖府。
一直过了许久,这个道人才缓缓说道:“或许是的。”
道人转身,依靠着悬街满是血色的护栏,看着坐在血泊里的少年。
“我知道你不想接受,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今晚你能活下来,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天狱。而是人间剑宗——不止是来了这里的姜叶。”
南岛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所以巳午妖府那里,大概门下侍中大人正在与某个剑宗弟子闲谈。”
“是的。”
......
山照水安静的站在巳午坊中,抱着青山照水之剑,靠着一旁的院墙,配上那张岁月未摧的脸庞与鬓角一些恰到好处的白发,倘若是春风扶杨柳的春日,大概会惹得许多人间姑娘春心萌动。
可惜这是在五月巳午坊的深夜,所以春心萌动的姑娘没有,穿过长街而来的人间大妖倒有一个。
水在瓶停在了山照水身旁,抬头看着人间夜色高楼,轻声说道:“我以为人间剑宗不会掺和进这样一个故事里。”
山照水转头看了一眼这个槐都巳午妖府的人间大妖,轻声笑了笑,说道:“说到底,我们与你终究还是不一样,我们确实对岭南之事有所愧疚。”
水在瓶安静的站在那里,平静的说道:“一样的,我也会愧疚。”
山照水没有问为什么明知愧疚还要去做。
因为人间剑宗其实是一样的。
这个问题如果问出来了,最终还是落回到自己头上。
二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一个抱剑靠着墙,一个负手看着夜穹。
没有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像是某个寻常的夜晚,两个偶然遇见的路人,开始闲谈着一些东西一般。
水在瓶突然低下头来,看着站在那里的山照水。
“你们便这样相信那个少年?”
山照水听到这个问题,却是沉默着,低头看着怀里的剑,好像又想起了当初白鹿某处青山脚下的溪畔,那个坦然的接剑的少年。
一直过了很久,这个岁月不减三分俊俏的剑修才轻声说道:“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
山照水叹息了一声。
“人间没有明知他没有错却一定要杀了他的道理。”
水在瓶并没有被山照水的这句话打动,只是转过了头去,淡淡的说道:“为什么不能有?”
山照水并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说道:“你觉得能有,我觉得不能有,二者自然都是可以的。”
所以在某个兵部尚书死去后的故事里,天狱选择按兵不动熟视无睹,某处妖府便不得不站了出来。
只是大概他忽略了这样一处原本应该由天狱看着的剑宗。
人间剑宗与少年自然势同水火。
只是这样的一个剑宗在人间的态度,往往是暧昧不明的。
就像某个在桃花溪桥上睡了千年的剑修——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像卿相所说的那样,是在做着春秋大梦,又或许像他自己与神河说的那样,是人非梦,没什么不可以做的,于是只是像世人一样无聊的睡觉而已。
那个剑修,哪怕死,都是死得所有人都看不明白。
他们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水在瓶没有说话,只是长久的看着槐都以南的夜空,或许有些剑光,或许有些妖力弥漫,只是在这片辽广的都城之中,大约遥远的如同星火。
“你还在看着那边吗?”
山照水看着水在瓶问道。
水在瓶平静的说道:“如果槐都只有你一个剑宗弟子,我不止会看着那边,可能还会亲自过去。”
可惜槐都自然不止山照水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