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许春花还是讲了很久。
不长的故事未必便不复杂。
譬如某些冬雪里一些热闹也安静的新年的故事,某些春日的细雨里,穿过青山而去的天衍车的声音,初见槐都的惊叹,黄昏雨后面对浩渺云川的茫然。
还有某些好像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寻找,与霞云里落寞的等待。
于是那些春天里种下的花,好像一不小心就开错了地方。
所以星光灿烂风儿轻。
许春花曾经以为自己应该会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样的一个故事,只是当一切真的走到了这里,当那个自己曾经认真的寻找过的道人便坐在了对面。
许春花却发现自己其实也能够很平静的讲着那些故事。
或许就像陈鹤所说的那样,命运会把命运里的人,带到一切应该去往的地方。
譬如食肆里的一碗面,与五月穿过街巷的风。
一直到窗边的叶子都落了好几片,许春花才缓缓讲完了那样一个故事,她好像松了一口气,却又在心里吊起了一块石头,沉默了很久之后,才敢抬起头来去看那样一个道人。
梅溪雨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连姿势都未曾改变过,修行者的定力或许确实是很好的。
本不愿纠缠进许多故事的清修的道人自然更是如此。
只是许春花却突然低下了头去,拿起筷子开始大口的吃着面。
那个道人只是轻声笑着,问了她一个问题。
“所以花开了吗?”
许春花囫囵的吞着面,眼眶通红,像是随时都会有许多湿咸的东西垂落下去一样。
花当然开了,也一直都开着。
许春花不是丛刃,只是同样是人非梦。
有时候人间的风吹得过于凌乱了,那些春风里的花难免会摇摆着,不知道应该落向何方。
只是风会停的。
风会停的。
许春花这样想着,抬起头来,咽下了那一口面,笑中带泪,盈盈幽幽的看着那个道人。
“当然开了,你看,她开得很好呀。”
......
山脚下的风雪很大,便是南德曲都觉得那些风雪像极了一些散落人间的剑意,割得他脸庞生疼。
不过一旁山石边的火堆倒是生得很是旺盛,就像一朵巨大而灿烂的南瓜花一样。
那个要来鹿鸣境内卖铁板豆腐的叫做陈鹤的年轻人正取了天衍车上用来载东西的板子,蜷缩在火堆边写着一些东西。
南德曲睁开眼睛,散去了一身剑意,轻声叹息着。
这个三十六岁的人间剑修,自然同样停留在了小道九境。
自从入了鹿鸣以来,一路向着西面而去,南德曲便一直尝试着破境。
只是大概就像张小鱼所说的那样,能不能入大道,哪怕对于他们这些人间剑宗的弟子而言,都是不可知的事情。
不是所有人都是一种叫做张小鱼的鱼。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某个伞下不见人间风雪却满身细雪的少年。
南德曲神海之中的那些道果,大概依旧不足以支撑他进入那样一种境界。
随着剑意的散去,那些鹿鸣常年不散的风雪,在这一处又吹得更为猛烈了一些。南德曲看着一旁被放下了笔墨,把手伸过去烤着的陈鹤,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些剑意,驱散着四处的风雪。
“你在写什么?”
南德曲看着陈鹤,有些好奇的问道。
南德曲修行了一路,有时便会看见陈鹤窝在风雪里写着一些东西。
陈鹤一面烤着手,一面说道:“闲来无事,乱写一些故事,你要看看吗?”
南德曲想了想,看着山外猛烈的风雪,这样的情况,自然不适合赶路,大概确实适合窝在火堆边看一些故事,于是他点了点头。
陈鹤将身前那些新写的纸张整理了一下,而后伸手递给了南德曲。
好在身边有个剑修,不然早被风雪把那些写好的东西吹得不见踪影了。
南德曲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人间剑宗的人大概很能够找到一个和世人一样舒服的姿势。
这个剑修倚着一旁的山石,借着风雪里火光,开始认真的看了起来。
才看了一个开头,就很是古怪的看向了陈鹤。
“怎么感觉这不是开始的故事?”
陈鹤笑了笑,说道:“前面也写了很多的,只不过落在了槐都那边忘记带走了。”
或许就算带来,陈鹤大概也不会给南德曲看。
毕竟书里有个少年,剑斩陈云溪,刀劈丛刃,夺了剑宗园林的桃花溪桥做了自己的床榻。
这要是让南德曲看了,虽说不会和陈鹤计较什么,只是终归不太好。
南德曲也没有在意,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
陈鹤则是烤着手,又开始唱起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曲子。
什么你走你的路,直到我们无法接触,我也许将独自跳舞,也许独自在街头漫步。
南德曲已经习以为常,在一场风雪的山火边,看着陈鹤写的那个故事。
那样一个故事并不长,尽管陈鹤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页纸。
“陈草木不会就是你吧。”
南德曲在那里咕哝着。
陈鹤笑了笑,说道:“是的。”
“那许春花呢?”
陈鹤想了想,很是认真的说道:“许春花当然就是许春花了。”
这听起来像极了一句废话。
风雪渐渐平缓下来,天边有些暮色透过风雪落在了山头的时候,南德曲终于看完了那样一个故事,把那些纸整理好,又还给了陈鹤,而后欲言又止的看着这个在那里微微笑着哼着曲子的年轻人。
陈鹤看着南德曲的那种神色,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南德曲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这句话大概是假的,所以说完没什么之后,南德曲大概还是没有按捺住好奇,坐正了身子,看着陈鹤认真的问道:“所以陈草木后来确实与许春花成亲了?”
陈鹤笑眯眯的说道:“当然。”
“那你为什么写到一起站在云川之上看暮色之后就不写了?”
陈鹤低头整理着那些纸张,轻声说道:“因为写到这里刚刚好。”
南德曲还没有明白陈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处本来被剑意笼罩着的火堆边却是蓦然吹来了一些雪风,而陈鹤好像也是失神了一般,没有拿紧那些纸张,于是那个故事就像一些落叶一样,被纷乱的吹进火堆里。
南德曲下意识的想要去把那些纸页捡起来,陈鹤却是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
“发乎情止乎礼。”
这个年轻人轻声笑着。
“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南德曲有些摸不着头脑,惋惜的看着那些在火中烧得干干净净的纸页。
“但这与要把它烧了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年轻人止住了笑意,静静的看着火中某个变成了灰烬的故事。
“因为在这样一个故事里,长久的抱持着念想......”
陈鹤没有再去看那些火屑,站了起来,转身看着人间风雪,很是认真的说道:“会让我心不正。”
“心不正,走得再远,都是假的。”
所以这是与闲云野鹤潇洒来去无关的东西。
南德曲看着那个站在寒风里的年轻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只是南德曲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眯起了眼睛静静的看着那些吹开了自己剑意的风雪,目光落向远处而去。
鹿鸣的风雪有时候会大得便是修行者都寸步难行,有时候却也会渐渐平息,弱小得就像一场南衣城的风雪一样。
天际暮色弥漫在那些不知上下的雪中。
远方有高山层叠而去。
古老陈旧的石道在风雪里若隐若现,不知上天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