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都门下侍中谋反之事,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随着巳午妖府的倒台,还有某位中书令大人的离奇死亡,槐都的许多故事都安静了下来。
祝从文安静地走出了大理寺,顾小二正提着一个食盒坐在对面的街沿上,里面大概是一些面条与底汤。
这个书生很是惆怅地抬头看了一眼人间天色。
五月下午的阳光自然是晴朗的,只是在那些槐都高楼间洒落下来的时候,难免会被遮去了许多光芒,于是垂落大片的阴影,落在了那些古老而颇有些湿意的长街上——这一处街头大概是刚从槐都底部升上来的。
远处有人在议论着一些已经过去的事情。
祝从文看了许久,而后穿过了长街,走到了顾小二身旁坐了下来。
“侍中大人真的死了?”
祝从文看着顾小二问道。
那个面馆里资历颇老的小二神色里有着许多说不出来的放松之意,只是在祝从文这里的时候,大概还是收敛了许多,毕竟人的悲欢不能相通,但有时也能共情一些。
顾小二一面打开着手里的食盒,摆在膝头,将那些面汤混合到一起去,又撒上臊子,淋了一些葱花辣油,递给了祝从文,低声说道:“是的。”
祝从文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从顾小二手里接过了那碗面,挑了一筷子,欲吃又止,最后看向一旁的顾小二,愁眉苦脸地说道:“你想笑就笑吧,我没有关系的。”
顾小二倒是很是叹惋地看了祝从文一眼,而后说道:“说起来确实应该笑,你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祝从文吃着面,含糊的说道:“不就是侍中大人事发了,被陛下处死了吗?”
只是身旁的顾小二脸上却满是庆幸的神色,缓缓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祝从文愣了一愣,转头看着顾小二问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顾小二静静地看着远处那些小声议论着某些事情的人们,轻声说道:“巳午妖府在陛下回来的那天谋反了。”
祝从文怔怔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小二,后者则是在那里心有余悸地说着。
“巳午妖府的人几乎全部死在了宫城外,听说连中书令府上都被查封了,许多人都被斩首了。”
这个书生至此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小二脸上会有着那种很是庆幸的表情。
在人间那样的故事里,作为一个与巳午妖府有些扯不清的关系的书生,能够活着从大理寺走出来,确实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
这个书生很是茫然的坐在那里,过了许久才满是不解的看着顾小二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祝从文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巳午妖府的故事最后会走到这样一步。
他以为门下侍中水在瓶的死,只是因为兵部尚书之死最终事发了而已。
顾小二自然不可能知道许多故事的真相,只是说道:“据说是因为巳午妖府以为陛下受了重伤,企图行篡逆之事,结果陛下只是用了一剑,就让整个巳午妖府的人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你现在走在街上,都会看见槐都妖族少了许多了。据说巳午之治,似乎是要暂时交给青天道。”
祝从文长久地沉默着,而后低下头来,大口的吃着面。
惊悸有时候确实会带来一种饥饿的感觉。
顾小二转头看着祝从文,很是认真的说道:“你以后也不要再去想那些所谓的仕途这样的东西了,至少,在最近的这些年里,大概是想不成了。这大概确实是已经很如意的事了。”
祝从文只是低着头,很是沉闷地应着声。
二人安静的坐在午后的大理寺门口,直到书生吃完了那一碗面,将碗筷放进食盒里,又盖上了盖子,而后提着食盒站了起来,长久地看着这片人间,而后轻声说道:“我们回去吧顾哥。”
顾小二看了祝从文很久,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小二安安静静地向着那家城南面馆而去。
面馆里的小二们虽然平常时候很喜欢拿祝从文打趣,只是在这个时候,看见这个书生真的平安的从大理寺回来了,倒也很是诚恳地给他准备了一顿大餐——请他吃火锅。
书生虽然很想说自己在大理寺没有受什么罪,而且回来的时候也吃过了顾小二送来的面条了,只是大概盛情难却盛情难却。
而且确实也不是去外面的酒楼消费,而是他们别出心裁的面火锅。
毕竟自家就是面馆,在后厨弄口大锅,整些下火锅的食材过来就行了。
祝从文最后也是没有推辞,一众小二在傍晚的时候,把店门关了,去外面买了酒,买了各种吃的,喜笑颜开的给这个书生筹备起了一场面条火锅。
这场很是吵闹的黄昏火锅,倒是让这个故事的尾声变得没有那么冷清了。
中间顾小二喝到上头了,笑嘻嘻地蹲在椅子上靠着墙看着一众人说道:“我倒是发现了,这个故事里,其实说到底,大概只有一个好人。”
祝从文在那里很是认真地夹着丸子,瞅了一眼顾小二,说道:“谁,你?”
顾小二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你可以猜一猜。”
几人在那里眉头紧锁地猜了半天,从陛下猜到柳青河猜到那个少年与那个叫做梅溪雨的道人。
一直到最后,顾小二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是咱们掌柜的。”
祝从文默然无语。
好像确实如此。
毕竟整个五月,顾小二他们都是在胡来,说旷工就旷工,说提前打烊就提前打烊,甚至大门一闭,聚众吃起了火锅。
一众小二都是嘿嘿地笑了起来。
正在那里笑着,被他们关门了的面馆却是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面馆里瞬间鸦雀无声。
一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顾小二,这个老大哥,借着酒劲跑去开了门。
本以为是后知后觉的掌柜终于跑来找这一群无法无天的小二们算账了,结果顾小二在看见那个一身奇怪的衣袍的女子的时候,还是有些茫然,打了个酒嗝问道:“您找谁?”
那个虽然衣袍古怪,但是气度不凡的女子很是平静地问道:“祝从文从大理寺回来了吗?”
祝从文至此也看见了那个站在店门口的女子,神色里显然有些震惊。
他虽然也不认识那个女子,只是他认得那个女子身上的衣袍。
那一身纹饰繁复古老的衣袍,正是黄粱巫鬼道之人的灵巫之袍。
哪怕书生没有去过黄粱,也没有见过黄粱灵巫之人,只是终究这是个悬薜院学子,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而在槐都之中,大约也只有一个这样的灵巫。
那便是槐都国子监祭酒,闻人怀归。
书生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何会突然来此,但还是匆匆站了起来,走到了门边,很是端正地行了一礼。
“悬薜院学子,见过祭酒大人。”
书生这句话一出,一众本来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小二瞬间傻了眼,顾小二的酒都清醒了几分,很是庆幸自己方才依旧秉承着习惯,说的是您而不是你。
闻人怀归站在门口看了书生很久,而后向着一旁伸出手去——一众人这才发现外面却是还有着另外的国子监吏人在侧,手中捧着一些衣物与腰牌之类的东西。
那人将那些东西交给了闻人怀归,这位来自白河悬薜院的,算得上是祝从文学姐的祭酒大人,拿着那些衣物,缓缓说道:“三日之内,记得来国子监入学登记。”
这是一句极为简短的话,只是这个书生却是在那里愣了许久,而后才在一旁很是惊喜的反应了过来的顾小二的推搡下,有些茫然地把那些东西接了过来。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书生犹自在发着呆,这自然是顾小二说的。
这个面馆小二一面连声说着,一面回头看向面馆里的旁人。
“你们快去把我藏的那坛好酒给大人拿过来。”
面馆里的小二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匆匆下了桌,去找顾小二的酒去了。
闻人怀归很是平静的站在那里,看着顾小二说道:“这本是应有之事,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而已,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