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当然是可以被气死的,只不过大概这样的事情并未在这样一座西南道观之中发生。
老道人咳了许久,确实是咳出了一些血色。
不过这与道人身体不好也脱不了干系。
老道人顺过气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抬起了手,只是看着自家弟子那一副紧张的模样,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垂下手去,重新看向了那边,无奈地说道:“你再胡思乱想什么?”
顾文之理所当然地说道:“师父你不乱跑,我肯定不会胡思乱想。”
老道人默然无语。
顾文之有些好奇地看向了山林下方那处溪畔小观前的红衣剑修。
“所以师父是在看什么?”
道人倒是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世人做了坏事的时候,上下三代都会被挖出来。”
顾文之大概有些不能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毕竟陈青山当初对于这样一个女子身份产生怀疑的时候,并未与这个看起来有些耿直的师弟说过什么。
只是老道人当然不一样,观主不在,观主的师兄便是观主。
观里的事情,自然瞒不住这样一个道人。
“师父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顾文之认真地问道,甚至还想拿手伸到道人额前看看自家师父有没有发烧。
老道人并未理会顾文之的动作,反倒是轻声笑着,说道:“你觉得这个东海剑修怎么样?”
顾文之收回手去,认真地看了那个溪畔淬剑的女子许久,而后认真地说道:“天赋尚可,大概祖上没什么天赋很好的人物。”
祖上天赋好,那么下一代天赋一般也不会差,一如磨剑崖白衣的那些后人,红衣秋水秋溪儿。
老道人轻声笑了笑,说道:“他祖父是谢朝雨。”
顾文之愣了一愣,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哪个谢朝雨?”
人间当然有很多谢朝雨,哪怕丛刃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在千年里都曾经出现过。不过神河确实没有,世人一般镇不住这个名字。
老道人只是轻声说道:“人间提起谢朝雨,难道还能说道某个村子里种地的谢朝雨?”
顾文之默然无语,过了好一阵,才很是惊叹地说道:“好一个道三代。不过他怎么做了剑修?”
老道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说道:“很多年前,大概也有人这样和你谢师伯说过。”
顾文之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
“因为谢朝雨的太奶奶,是人间剑宗阳春剑谢春雪。”
顾文之琢磨了好一阵,才诚恳地说道:“没听说过。”
毕竟那是两百年前的剑宗弟子。
百年世人,当然不会听说过。
顾文之好一阵盘算,心道我自己太奶奶是谁我都不知道了,谁还记得卜算子前辈的太奶奶?
不过顾文之倒是听明白了自家师父的意思。
毕竟谢朝雨的太奶奶是人间剑宗的弟子,但谢朝雨却做了一个道人,大概就像现而今的故事一样。
只是这个年轻道人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想明白老道人究竟想说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这里看着。
直到老道人将谢苍生的名字说了出来。
顾文之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很是惊叹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观前的红衣剑修许久,轻声说道:“原来是这样?”
老道人平静地说道:“不然还能是哪样呢?”
修行者当然也是世人,不是无父无母的人,谁家祖坟没冒过青烟呢?
哪怕是妖族,小松鼠也会记得自己曾经有过在树上蹦蹦跶跶的爹娘。
“只是这件事与她有关系吗?”
老道人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大概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看看。
“不过听说谢苍生后来也只是在青天道与悬薜院之中,大概确实没有关系。”
顾文之有些不解地说道:“既然没关系,还看什么?”
老道人惆怅地说道:“万一有呢?”
顾文之沉默了下来。
天下万事,说到最后,大概总离不开一个万一。
所谓万一,大概便是命运之外的三尺。
顾文之沉默了许久,站在暮色崖林边,倒是唏嘘了起来。
“难怪入朝为官,要审查三代之人。”
老道人转头看着顾文之,挑眉说道:“你怎么知道?”
顾文之惆怅地说道:“当年我也参加了大风春考的。”
毕竟没有哪条规矩,说青牛院的人不能参加大风大考。
老道人默默地看着这个年轻道人,却也是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弟子,以前叫做顾生辉。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爹偷过牛。”
“......”
老道人其实有些想笑,只是大概便这样笑出来,确实不太好,所以老道人转过了头去,看着暮色不停地抖着肩膀。
顾文之自然心知肚明,于是诚恳地说道:“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来了山河观。”
老道人大概笑不出来,回头默默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子。
只是不得不承认。
倘若将槐都也算作天下一大势力,那么山河观确实比不上那样一个地方。
晚崖风林沉寂了下来。
顾文之也没有开玩笑,看着老道人很是认真地说道:“但我还是不能理解师父为什么感叹三代之事。”
老道人很是唏嘘地说道:“因为有些事情,其实不止三代,甚至毫无关联的人,因为某些东西,都很容易被牵扯进来。”
顾文之皱眉说道:“什么意思?”
老道人诚恳地说道:“你看我的伤势重不重?”
老道人伤势自然重,不止是因为十二楼的故事。
也有当初青天道风雨的故事。
顾文之诚恳地点着头。
老道人感叹地说道:“因为我刚好也姓白。所以有些人打起来的时候,下手格外重。”
顾文之至此大概终于明白了老道人先前为什么很是惆怅地走着神。
大概也是想起了当年的故事。
“师父与白风雨没有关系?”
“大概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关系。”
“......”
毕竟天下也不止是白风雨姓白。
白衣也姓白。
甚至在黄粱白河,也有许多姓白的。
“所以当今人间,世人大概最好不要姓谢。”
这大概才是老道人在暮色里所想的东西。
但顾文之想的自然不是这样的,年轻道人看着昏沉的天色,突然转身沿着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老道人神色古怪。
“你去做什么?”
“把药重新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