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古楚神女说着,神色里却也是出现了一丝迷茫之意。
“但他在神魂裂解的那一刻,曾经说了一句我无法理解的话。”
陈云溪转头看向瑶姬。
后者轻声说道:“——在我那一代,天赋最好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做李缺一,一个叫做白衣。倘若日后世人有机会,走出这片人间,可以去看看,说不定便可以找到一个叫做李白的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人间曾经有过李缺一和白衣,他便要叫做李白?”
陈云溪沉默了很久,轻声说道:“或许这便是师兄给人间的答案吧。”
瑶姬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那些正在缓缓逸散的神力,缓缓说道:“或许吧。”
陈云溪依旧在那里沉默着,过了许久,才发现那个黑裙神女正在缓缓向着天门方向而去,不止是那些神力,那代表着古楚信仰的神鬼衣裙,同样正在风里缓缓弥散着。
这个白发剑修默默地看着那个正在褪去一切衣袍,赤裸裸地走向人间的神女。
“神女大人呢?”
陈云溪好像已经明白了什么,但还是诚恳地问着这样一个问题。
瑶姬走在月色细雪之中,语调平和地说道:“当初我与某个道人争执了很久,谁也没有说服谁,所以我想去人间看看,人和神鬼,究竟有着什么区别。”
陈云溪默然地站在那里。
瑶姬似乎是在轻声笑着,或许带了一些期盼,这让她的语调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些上挑的意味。
“名字我也取好了,叫做柳眉弯。”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这或许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陈云溪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向了这个古楚神鬼的脚上。
瑶姬依旧穿着一对人间的碎花小袜子和小布鞋。
白发剑修转回头来,迎着那些细雪,迎着那一轮被人抛下了的明月,轻声说道:
“慢走。”
......
小少年一直在人间田埂上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那些徐徐而来的剑。
那些剑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穿过了人间清晨的天光,又好像一些莫名其妙挨了打的狗尾巴一样,委屈巴巴地乱插在了小少年身旁。
抱着葫芦还未睡醒的小少年在耳廓被刮了一下的时候,才突然惊醒过来,看着插了满地的零落的光芒暗淡的剑,大概满是不解。
一面揉着眼睛,一面跑去拨弄着那些剑,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们怎么都蔫了啊。春风不怜花,你们就不愿意做少年的剑了吗?”
松果还在田埂下睡着,他们确实等了很久,这个小松鼠甚至已经弄了许多的稻草给自己做了一个窝了。
小松鼠睡得很是香甜,甚至保持着当初做松鼠时候的习惯,下意识地想要抱着自己的大尾巴。
乐朝天正在不远处静静地抬头看着天空。
这个十三叠的道人掐诀身前,身周满是山海道韵,甚至在那些人间青山平川之中,都隐隐有着虚化的山海之影浮现。
而在道人脚下,是无数若隐若现闪烁着的道文卦象。
乐朝天与谢朝雨都是白风雨的弟子。
自然不可能不会乾坤卦术。
只是谢朝雨学得比他更好而已。
陆小三与那些剑在那里自言自语了许久,才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那些很是宏大的画面。
小少年或许在当初随着乐朝天去往东海白月之镜的时候,便已经猜到了道人的身份。
所以看着面前的这些画面,自然并不吃惊。
只是跑到了那些山海之影的边缘,看着乐朝天很是惊讶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师叔?”
这个道人并未回答小少年的这个问题,只是神色平静地站在那里。
陆小三也没有继续问,只是默默地在那里看着那些卦象道文与山海之影。
或许道人此刻确实无法分神来回答小少年的问题。
陆小三等了许久,于是先不管乐朝天了,在田埂周围四处奔走着,将那些七零八落的剑都拔了出来,归拢着放在了一旁。
剑既然已经来了,陆小三便想着干脆将他们全部放进葫芦里算了,只是这样一件事,大概要乐朝天来才能做,毕竟小少年拔不开那个养着剑的葫芦。
天边的朝阳正在缓缓升起,红彤彤的,就像一个柿饼一样。
陆小三想着柿饼的时候,并不会想着柿柿如意,他只会想着一口咬下去,自己得是一个多么活泼开朗的小少年。
远方的山青绿的,或许是生机勃勃的,但是陆小三同样想着的是一盘油光发亮的炒青菜。
陆小三想到这里的时候,便疯狂地摇着头。
陆小三啊陆小三,你怎么就馋了?
陆小三当然馋了,为了等这些剑落下来,免得到时候不小心砸死了人,小少年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见山与吃饭,从来都不是什么冲突的事情。
人总要打开门,看看门前的山是什么样子的。
人也总要吃饭的。
陆小三原先还没有这种感觉,直到那些自己嘴贱叫来的剑真正落地之后,这个小少年才松了一口气,于是少年知馋意。
小少年倒是突然想着,自己这么清楚什么叫做馋,说不定日后还是一个万人敬仰的大师。
振兴佛门,我辈义不容辞!
小少年早就将当说书人的事丢到天边了。
现在他开始拿着剑照着镜子,想象着自己剃光了头发的模样。
肯定帅得掉渣渣。
陆小三很是唏嘘地摸着自己有些发胖的脸——跟着乐朝天天天烤鸡烤鸭下火锅,陆小三倒是都没发现自己居然胖了一圈了。
“罪过罪过。”
陆小三双手合十,虔诚地说着。
“你罪过什么?”
陆小三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乐朝天已经散去了那些人间道韵,走到了自己身旁了。
小少年本想说自己正在考虑做个万人敬仰的大和尚,只是看着自家师叔那些还未散尽的道韵,想了想,还是收起了这种想法。
毕竟自己是剑修,自家师叔是道人,说要去做和尚,大概确实有些大逆不道。
所以小少年很是诚恳地改了口。
“我想起上一顿火锅的时候,有颗丸子在锅底没捞上来,这真是天大的罪过。”
“......”
陆小三却也是突然想起了先前的事情,看着乐朝天问道:“师叔刚才在做什么?”
乐朝天抬头看了眼天,很是平静地说道:“没什么,突然想起来,想要算一算天上事。”
陆小三很是惊叹地睁大了眼睛,问道:“师叔算到了没有。”
乐朝天惆怅地说道:“你觉得这是我能够算到的吗?”
陆小三嘿嘿一笑,说道:“万一师叔真的算到了呢?”
乐朝天只是轻声笑了笑,说道:“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越算越看不清,你把这些剑都丢这里做什么?”
“哦。”陆小三转头看向那些剑,认真地说道:“我觉得葫芦里的剑还可以再多一些,师叔你帮我把它们都塞进去吧。”
乐朝天无奈地说道:“行吧行吧,有空再说。”
“师叔现在没空吗?”
“有空,但是你也知道,天上事不是那么好算的。”
“所以?”
“所以我其实受了伤。”
陆小三狐疑地看着生龙活虎的乐朝天。
后者惆怅地掀开了道袍,小少年这才发现这个师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却是留下了不少剑痕,正在那里缓缓渗着血。
天上事当然是不可算的。
陆小三倒也没有再纠结下去。
“先去吃顿火锅压压惊吧。”乐朝天诚恳地说道。
陆小三顿时来了精神,把葫芦和剑一起抱了起来,又想起来了在田埂下窝着睡觉的松果,屁颠屁颠地跑过去。
只是小少年跑到那里的时候,便突然愣住了。
他好像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东西了。
陆小三默默地看着被松果当成了自己的大尾巴抱在了怀里的小土狗,轻声说道:
“原来你在这里啊,草为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