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好大的枸杞子与小道境的师叔(2 / 2)

只是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一些窸窣的机括声,而后是一声很是清脆的声音,像是剑鸣一样。

尤春山有些疑惑地转回头去,却是正好看见那样一柄春山剑化作流光被抛出了巷子。

那个先前诚恳地劝着尤春山收下剑的青天道少女安静地站在那里,将空空如也的剑匣合了上去。

而后很是平静地看着尤春山说道:“你不要想了,这柄剑是我的,我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你想也没有用。”

尤春山怔怔地看着余朝云许久,而后轻声叹息了一声。

“师姐啊师姐。”

第一百八十二章师叔确实生气了

剑匣里的剑虽然名字叫春山,只是不是叫春山,便代表那是尤春山的剑。

春山剑当然是余朝云这个道修少女的。

所以她确实可以把它留在剑匣里,也可以将它抛出巷子。

尤春山并没有什么争论的意思,只是长久地坐在轮椅里。

南岛便站在那里,方才余朝云突然打开剑匣把剑拿出来的时候,也确实将他吓了一跳。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余朝云会突然将剑以道韵裹挟着抛出了巷子。

伞下少年默默的看了二人少许,而后撑着伞走出了巷子。

巷子里的两个人都是没有再说什么,南岛一路沿着方才那柄剑被抛出的方向而去,终于在不远处的巷子里看见了那柄插在石砖缝里的剑。

好在这柄剑并没有砸到天工司里的人,这也是南岛第一时间便离开了悬壶衙的巷子向着这边而来的原因。

当初亲眼看着那些裹挟着白芒的剑穿梭在水汽之中,南岛很清楚天工司其实并不好惹。

说一千道一万,随便丢剑,也是不道德的行为。

南岛撑着伞走了过去,抬手握住了剑柄,在一声清脆的剑鸣里将剑拔了出来。

石缝里有些尘泥,这让这柄天工衙打造的剑,沾上了一些污秽,只是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少年只是沉默地看着这柄原本形制近乎完美的剑身右侧,被少女抛出砸落的时候,产生的一处细小的豁口。

这大概才是令人唏嘘的事。

虽然桃花剑上面的豁口更多。

只是大概那是不一样的。

那柄剑本就只是剑胚,是少年一点点淬磨至此的。

再说了,一柄本就是青黑色的像是灼烧过后一般的色彩的剑,倘若太过平直了,反倒少了一些韵味。

只是春山剑这样一柄好看的剑被摔出了一个豁口,谁来了都会觉得惋惜。

南岛握着剑看了少许,倒也没有用剑意去淬炼一下它,只是握在手里,重新向着悬壶衙那边而去。

南岛回来的时候,尤春山大概与余朝云已经道过歉了,这个青天道少女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而后尤春山则显得有些无辜的样子。

毕竟他也只是闲逛一下,突然想着来这边看看。

结果却惹得余朝云生了这么大的气。

南岛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那柄剑递还给了余朝云。

这个青天道少女虽然有些余怒未消,只是在低头看着剑上的尘泥与豁口的时候,却也是不免得有些心痛。

尤春山看着站在那里看着剑默然无语的余朝云,本想伸手去帮她擦擦剑,只是想起了一些禁忌,又默默地缩了回来,看着那柄本来很是好看的春山剑变成了这样,惆怅地叹息了一声。

“师姐下次生气,还是直接打我吧,不要丢剑了。”

余朝云瞪了尤春山一眼,伸手从尤春山身上撕了一块衣角,把剑上的尘泥擦干净了,又把那块衣角丢到了尤春山怀里,而后把剑重新放进了剑匣里,一甩头便抱着剑匣在司衙巷中离开了。

尤春山默默地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又看向了站在那里很是安静的南岛,这才笑了笑,说道:“多谢师叔。”

南岛默默的看了一眼尤春山,而后同样转身离开了这里。

尤春山连忙扭着自己的木扭扭车跟了上去。

“师叔也生气了?”

南岛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尤春山,沉默了少许,而后轻声说道:“有一点。”

尤春山默然无语,跟着南岛在巷子里走着,很是惆怅地说道:“我尤春山看起来就那么像会做傻事的人吗?白术大人都已经说过了他都不确定能不能活,我又不是非要搏命不可。”

南岛平静地说道:“但你能够走到这里来,至少也是证明了你是有想法的。”

尤春山听着少年话语里的态度,倒是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少年在巷子里认真的说着他也略懂一些拳脚的事,笑呵呵地看着南岛说道:“师叔这次怎么不劝我了?”

南岛停了下来,安静地站在伞下,一直过了很久,才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傻子,我难道就像恶人?”

尤春山听着少年的这句话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对,连忙拍了拍脑袋,诚恳地说道:“我说错了,说错了师叔。”

南岛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径直向着巷子外走去,只是并未向着那处院子而去,而是径直取了离开天工司的方向。

尤春山扭着木扭扭车追了好一阵,都没有追上去,只得无奈地停在了那里,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问道:“师叔真生气了?”

南岛平静地应了一声。

......

少年生气的原因,大概并不是尤春山偷偷跑去了悬壶衙的事。

而是那一句师叔这次怎么不劝我了?

所以才会有了那样一句回答。

少年撑着伞走出来的时候,依旧是未申之治的时候。

夏秋之交的分界线,其实并不是很明显的。

那些槐叶依旧青绿,也许有些小小的槐豆正在长着。

南岛撑着伞默默地走出了那条巷子,或许是那日在这里见到了陛下的原因,所以这一次他也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皇宫那边。

可惜今日并没有。

毕竟神河也不是闲到每日都能出宫看看的,尤其是离开了槐都一年,虽然朝中之事都有诸臣一一处理,只是因为巳午妖府的事,大概还是留下了一些麻烦的东西。

少年没有看见那位陛下,自然也便将目光收了回来,撑着伞安静地在槐都街头走着。

其实天工司巷子里的事,与当初天狱之中的某些交谈,大概是类似的。

依旧是少年的那一句话——世人其实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

人间山火遍地而与少年无关,说起来自然好听,但归根结底,无非便是他们宁愿看见山火,也不愿看见某些风雪洒落人间。

南岛平静地想着,安静地走着。

或许当初确实是自己意气用事了。

这个伞下少年回头看向人间东海方向。

像自己这样的,随时可能给世人带来风雪的人,本就该像是一个囚徒一样,坐在那处高崖顶端,从此人间不闻音讯也不闻人间音讯不是么?

南岛觉得心里似乎有些冷意,好像那些神海里的风雪,飘落到了心底一般。

但他其实明白,那不过是自己自怨自艾地想着一些东西所带来的一种悲哀的快感而已。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去想这些只会越想越孤独的东西,执伞负剑,在拥挤的街头走着。

过午的阳光正洒落在槐都高处那些大红色的楼阁与护栏之上,看起来很是明亮,有绿色的槐叶被风吹着沙沙作响,街巷之中人来人往,或许确实喧哗到足够去淹没很多的东西。

南岛撑着伞走了许久,倒是不知为何,便走到了巳午妖府的所在。

随着门下侍中水在瓶与诸多妖卫的死去,巳午妖府暂时也沉寂了下来。巳午之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巳午卫穿行在街头了。

这一片巳午坊倒是难得的宁静了下来。

人们很是闲适地围在街头的树下,一面嗑着瓜子,一面议论着当初那个白衣侍中的一些事情。

南岛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那处妖府,心中或许有着一些恨意,那些自然是很难放下的东西。

或许确实会有人因为那样一个执伞谋反的侍中,将目光在这个少年身上多留意少许,猜测着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当初那个故事,大概也只留下了这么一点悬念。

随着水在瓶地死去,兵部尚书之死的真相披露,那些关于伞下少年关于天狱的一些事情,自然成为了没有确凿证据的诬告——至少在世人看来是这样的。

天狱如何会收留一个十二楼的人呢?

这简直比让当初的槐安后帝李阿三娶一个妖族为后更让人嗤笑。

少年并没有去想这些东西,只是安静地想着,南衣城沦陷了,岭南覆灭了,自己也不会给先生写信了——当初那些话语,大概会让那个白裙女子很是厌恶自己。

南岛不免伤感地想着。

世人自然不会接纳自己,连天上镇,那样一处似梦非梦别有人间的地方,都因为草为萤的死去,而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自己好像,确实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师弟说得真对啊。

少年想起来了小楼里乐朝天说过的话。

孤独之境呵孤独之境。

少年低下头来,却是轻声笑了笑,而后便打算转身离去。

只是便在这个时候,他确实听见了某个道人很是平静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南岛转回头去,便看见梅溪雨在街头缓缓地走了过来。

这个道人虽然是在槐都坐牢,只是大概并没有那么多的约束,当然可以自由来去。

当然,最让少年惊诧的是,这个道人手里提了一打水豆腐。

梅溪雨当然不是那种热衷于人间生活的人。

清修道人清修道人,独坐清溪,独看梅林而已。

沾上烟火气,反倒让人有些不解。

仿佛看出来少年眼眸里的诧异,道人只是笑了笑,将手里的豆腐提上来给南岛看了看,而后轻声说道:“春花她好像变得有些喜欢吃炸豆腐,在槐都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学一学怎么把豆腐炸得好吃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南岛在听见春花的时候,瞬间便觉得俗气了起来,不如叫全名那般好听了,大概人间有着太多的春花了,这是不用见过,便可以联想到的事情。

但许春花,大概指代的更为鲜明一些——是来自青天道小镇的,穿着碎花小裙,撑着小白伞的姑娘。

少年愣了一下神,而后便意识到了什么,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梅溪雨,轻声说道:“师兄不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吃炸豆腐?”

梅溪雨只是淡然地笑着,提着豆腐站在街边。

“做人要潇洒一点——这是陈鹤当初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其实我在想起那样一个年轻人的时候,心情当然也是复杂的,只是你也知道,命运这样的东西,确实是看不透的。只有回头望,没有向前看。一切既往的故事,从某种意义而言,已经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这是不可割舍不可否认也不必否认的东西——人本身便是由生命里一切走过的辙痕所构成的思维的聚合体。”

道人微微笑着,看着南岛。

“难道许春花只是因为爱吃豆腐了,她便不是许春花了吗?”

所以独坐溪林的道人突然提了豆腐走在人间,当然依旧可以是那个道人。

南岛大概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下意识地问了一下,却让这个道人说了这么一大串的东西。

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为什么我感觉师兄好像是在说我的样子?”

梅溪雨转头看向街对面的巳午妖府,平静地说道:“因为你看着那里发了很久的呆,又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是关心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并不重要的东西,我猜你肯定又在想着什么哀怨的事情。”

南岛叹息了一声,说道:“看来你们确实都不相信我。”

梅溪雨挑了挑眉。

少年负剑立于伞下,很是冷静地说道:“倘若师兄们信我,那么便可以打我骂我,而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便总想着安抚我,生怕我一念差池,便走向一条不归路——这与当初在岭南的那个师弟所做的是一样的。”

梅溪雨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确实如此,看来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去信任你。”

少年倒是平静了下来,轻声说道:“其实我能理解,毕竟信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伞下风雪的代价,哪怕是草为萤来了,都未必能够扛得住,不愿意信任,也是合情合理的。”

梅溪雨皱了皱眉头,看着少年大概又想说些什么。

南岛却是轻声笑了笑,说道:“我看得开的,师兄,不用担心我。”

梅溪雨深深地看了少年很久,而后叹息一声,转过头去,轻声说道:“那确实是好事。”

二人安静的站在巳午坊的街边。

梅溪雨重新看向南岛。

“巳午妖府的事已经结束了很久了,你怎么还在槐都?”

南岛沉默了少许,轻声说道:“我在东海认了一个师侄.....”

少年站在那里,或许存了一些愁眉不展的倾诉的意味,倒是说得很是认真。

梅溪雨提着豆腐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未申之治快要过去了。

人间忽然起了浩大的轰鸣声。

于是万千街道都在那种起伏之中不断升降而去。

夜色好像是降临了,但其实只是巳午坊落入了槐都之下而已。

少年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抬头怔怔地看着那些方才还是日色偏斜,但转眼便成了悬火穹壁的人间。

梅溪雨古怪地看着少年,问道:“怎么了?”

少年回过神来,轻声说道:“没什么。”

其实少年方才倒是有些没来由的心慌——讲故事的人突然历经了白日黑夜的转变,不免会觉得这便是分明漫长,但是说来却也短暂的一生一样。

南岛低下头来,继续说道:“山河观李石留在他心脉里的那枚道文,确实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他的境界太低,能够剥离道文的剑意他承受不住,而天工司也没有足够精密的机括之心,去帮他将那些东西置换出来......”

梅溪雨安静地听着,沉思了许久,而后轻声说道:“关于机括之心的事,或许......我知道你们应该去哪里。”

少年很是诧异地看着梅溪雨。

后者平静地看向人间,才始变换过的,宏大的人间。

这是极为巨大的机括造物。

能够日复一日的进行着有如沧海桑田一般的沉降,内部构造虽然不为人知,但是自然也是极为精密的。

只是或许在一些微小的造物之上,依旧有些不够。

但天下之事,向来各有所长。

天工司自然并不代表了这片人间的一切文明。

“缺一门谢朝雨前辈,有一面镜子。”

梅溪雨缓缓说道。

卜算子有一面镜子,这是整个修行界都知道的事情。

据说镜中藏着混沌,可以用来推衍命运。

当初那样一个南衣河的小鼠妖的故事,便是从她不小心偷了卜算子的镜子开始的。

南岛甚至也亲眼见过那样一面镜子,在悬薜院的时候,那个道人向他展示着天衍机的运行原理的时候,只是那时的少年,大概并未注意到那样一面镜子有什么特别的,是以印象并不深刻。

“那面镜子.....大有来历?”

南岛看着梅溪雨有些不解地问道。

梅溪雨轻声说道:“大有来历倒不至于,但那是机括之道,发展千年的巅峰造物,当然,它也不止于此,其间似乎隐含着有无二元之道。”

道人口中的有无二元,大约便是当初叶逐流与陆小三解释的那些缺一门与圆满门。

南岛似乎明白了什么,很是惊诧地看着梅溪雨说道:“所以师兄的意思是?”

梅溪雨低头看着伞下少年。

“你倘若真的觉得置换一个心脏,可以让那个叫做尤春山的东海人从李石的道文之中解脱出来,可以去找宋司主要到机括之心的设计图纸,前去东海缺一门。”

“在机括之道的精度之上,天工司也不如缺一门,毕竟.....”

道人抬起头来,看向那些悬火弥雾的穹壁。

“缺一门要算的,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