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了,南岛,事实上,当柳青河将这样一册案卷交给你的时候,你便应该明白,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东西了。”
南岛不知为何,却是突然想起了当初在天上镇湖畔,说着乐朝天关外斩梅一剑的时候,草为萤说过的那些东西。
人间没有的,叫做心中之剑。
这样一册案卷,大概也成为了一种别样的心中之剑了。
南岛长久的看着手里的案卷,只是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在看了很久之后,重新将它收回了怀中。
谢春雪挑眉看着南岛,轻声说道:“我以为你做出一些很是失控的举动来。”
南岛苦笑了一声,大概是说了一个冷笑话:“我已经不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的了。”
因为他十六岁了。
“......”
谢春雪默然无语。
南岛却是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执伞负剑,立于海畔,缓缓说道:“说起来,这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初在槐都的时候,那个叫做许春花的女子。”
少年很是叹惋地看着人间,吹着海风。
“因为她最开始知道我的时候,是在陈鹤胡乱写的那一本里,所以有时候她就会叫我书里走出的少年。”
“现在真的是这样的了。”
少年说得很是感慨,却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意思。
反倒是低下头去轻声笑了笑,说道:“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现在只要看着前方就可以了。”
往前的故事,都是书里的故事,可以任由他人撰写了。
谢春雪有些惊叹地看了少年许久,过了许久才说道:“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现在居然能看得这么开。”
少年难得有文采了一次,说着某句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词句。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从乐朝天....准确的说起来,是从陆小小师姐开始,这片人间便一直尝试以善意相待。”
少年轻声笑了笑,说道:“真善意也好,假善意也好,说到底,终究这是让人很难心底生恨的故事。当然,也不否认,有人依旧顽固地觉得我这样的人应该去死,但人间总是这样的,有时会看见风雪,有时会看见枝梢春意。”
这样一段话,反倒是将谢春雪说得有些无言以对,很是惭愧的转过了头去,说道:“说起来,其实今日的我,并不是善意的。”
南岛平静地说道:“我看出来了。师姐觉得我走得太快,假如走到尽头,发现十二楼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担心我道心破碎,从而伤害人间。”
少年抬头越过伞沿,看向那个满怀忧愁与愧疚的钓鱼佬,诚恳地说道:“这是必要的,中肯的,也无比正确的。”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旁的桃花轻声补充道:“鱼不可脱于渊。”
万事万物,当然都要活在规则之中。
谢春雪转回头去,抱着剑,面朝大海,长长地呼着气。
“我们有时依旧把你当少年,也许确实是错误的。十六岁的人,确实可以有着自己的认知与想法了。毕竟三十而立,十五半蹲。”
谢春雪轻声笑了起来。
“你已经可以很好地走在人间了。”
晚风吹着白花浮岛,三人或者说两人一心我,便安静地站在海畔。
一直过了很久,谢春雪才重新说起了十二楼的事。
“关于这样一条所谓的向我非我忘我之路,究竟如何,哪怕是陛下,也许也未必确定,也许是对的,只是世人往往不足以走到那样一步,你是当今人间,天赋最好的人,哪怕是当年的白风雨,在你面前,都像是一个拙劣的玩笑。所以到底如何,你需要自己去想清楚。”
南岛执伞行了一礼,认真地说道:“多谢师姐提醒。”
桃花站在一旁,这样一个脸上只有桃花而无五官的心我,大概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此时却是转头看向了谢春雪,轻声说道:“所以师姐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春雪挑眉说道:“我又不是十二楼的人,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呢?”
这个白衣女子确实只是一个纯粹的剑修与狂热的钓鱼佬而已。
桃花没有再说什么,向着谢春雪行了一礼,而后缓缓被海风吹散而去。
南岛站在那里想了许久,也没有想明白这样一件事,也许究竟如何,要去问过那位陛下,才能知道,是以也没有继续想下去,犹豫了一会,向谢春雪说起了另一件事。
“师姐见过我师弟与师侄吗?”
谢春雪轻声笑了笑,看向了白花之岛的另一头,说道:“你是说人间小剑仙陆小三?”
“......”南岛虽然觉得有些羞耻,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谢春雪抱着剑离开了海边,向着木屋中走去,轻声说道:“确实见过一次,便在不久之前。大约是在五月底的时候。”
彼时那个小少年大概正在写着前度陆郎今又来。
南岛回头看着谢春雪问道:“师姐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谢春雪停了下来,抱着剑站在小屋门口,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不知道,不过.....”
这个女子回头看着南岛,微微笑着说道:“人间之人,自然只会在人间。”
南岛倒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对于少年而言,有些事情本就只是需要确定一下,当初他们是什么时候登上的这样一座岛而已。
只是看着谢春雪的背影,南岛却是突然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以后人间,是不是没有人间剑宗了。”
这样一个问题,确实将这样一个女子问得满是惆怅。
一直过了很久,谢春雪才缓缓回答了这样一个问题。
“也许是的。”
南岛却是有些不明白什么叫做也许是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许是,是什么东西呢?
只是谢春雪却好像知道少年在想什么一样,走进了屋子里,很是平静地说道:“人间剑宗,人间剑宗,为人间而来,才叫人间剑宗。倘若不是了,那么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南岛沉默了很久,却是终于明白了过来。
所以大概在丛刃死后,人间剑宗作为了南方反叛的旗帜的那一刻开始,这样一个剑宗便已经荡然无存了。
他们站在高处太久了。
尽管像是世人一样走在这片人间之中。
但。
他们还是站在高处太久了。
剑宗魁首这样一个名号,使得他们忘记了许多东西。
忘记了当初那样一个叫做斜桥的剑崖弟子,之所以会出走东海,前往南衣城,便是因为那样一座高崖太高太孤也太绝。
“原来如此。”
少年不无叹惋地说着。
谢春雪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那处小屋里传来了一些很是窸窣的声音,像是这样一个女子正在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般。
少年古怪地站在暮色里,看了许久,轻声问道:“师姐在做什么?”
“我记得有一个很大的搓衣板,不知道哪里去了,想找找看。”
谢春雪的声音从小屋里传了出来。
南岛有些不解地问道:“师姐找搓衣板做什么?”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
“......”
南岛默然无语,停留了片刻,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直到在那处白花林道之上,看见了某个很是踌躇地在那里踱着步子的道人。
少年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要找一个大搓衣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