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五十来岁,境界并不高,与南岛一样,处于小道初境。
南岛看见他的时候,这个道人正在某处断崖的滴漏边坐着,身前放了一册文书,上面记载着许多南岛看不懂的东西,文书的书页被镜中一些细流微风吹着,偶尔便翻过一页,道人也没有看,大概是在思索着一些问题。
南岛撑着伞安静地在道人身前站了许久,直到道人回过神来,很是古怪的看着自己。
“你要做什么?”
南岛学着道人的模样竖掌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我想请师兄给我算一卦。”
这句话一出,道人的神色更为怪异了,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南岛许久,而后缓缓说道:“你听说过缺一门的三尺吗?”
准确的说起来,是丛刃的三尺,只不过说起三尺,自然是缺一门更为知名一些。
南岛轻声说道:“听说过。”
道人惆怅地说道:“你的境界虽然不如我,但是也相差无几。且不说我会不会算卦,师弟啊,我就算真的算得很好,也不可能算得出你想要的东西。”
南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再度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师兄但算无妨。”
道人默默地看了南岛很久,好像明白了什么,而后将手里书卷合了起来,站起身来,向着南岛行了一礼。
“此卦为凶。”
道人算都没有算,好似信口开河一般,便这样直接了当的说着。
南岛挑了挑眉,却也没有说什么,看着道人说了一声多谢,而后撑着伞继续沿着那袭断崖小路走去。
......
三十来岁的道人微微笑着看着少年,竖掌行了一礼。
“此卦甚吉,师弟。”
......
尤春山与余朝云站在崖道之上,看着那个正撑伞走在那些幽冷清光与水流之下,问询着每一个并不匆忙的道人的少年。
“嘶......”尤春山长长地吸着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扭头看着余朝云,问道:“师叔在做什么?真的是在问卦?”
余朝云同样满脸不解,摇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一旁却是传来了一声轻叹。
“他不是在问卦。”
二人转回头去,便看见叶逐流抱着一个小匣子,正在二人身后看着远处崖道上的少年。
尤春山不解地问道:“那他是在做什么?”
道人认真地说道:“他在月下磨剑。”
月下磨剑,问心而去。
当然是少年身上一个摘不掉的标签。
只是尤春山与余朝云大概也没有想过,原来磨剑之事,不一定是要磨一柄真实存在的剑。
甚至可以不是剑。
尤春山惊叹地说道:“原来这也可以是磨剑?”
叶逐流平静地说道:“对于剑修而言,没有什么事不是磨剑,比如最近活跃在东海的张小鱼。”
尤春山若有所思。
红中可以是剑。
那么打牌自然是磨剑。
三人在那里默默地看着。
少年一直问了许多道人,最后才缓缓向着这里而来,停在了叶逐流身前。
道人看着少年,没等到他开口,便微微笑着说道:“师弟此去,祸福相倚。不可一言以蔽之。”
南岛停在了那里,并没有说什么多谢之类的话语,只是认真的想了很久,而后诚恳的说道:“我要是被先生打了,师兄.....我就去师姐那里告状。”
“......”
叶逐流默然无语。
过了许久,这个道人才掐指一算,长叹一声。
“此卦甚凶啊。”
尤春山与余朝云一头雾水,却是不知道他这到底是在给南岛算,还是给自己算。
少年并未拖延下去,转身便向着白月之镜外面走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三人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少年撑着伞背着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尤春山与余朝云站了很久,才发现叶逐流一直停在那里,既没有看少年,也没有离开,只是长久地看着尤春山。
这个东海年轻人的目光缓缓下降,落在了叶逐流手中的那个匣子之上。
匣子很是精巧,甚至还带着一个喜字。
仔细闻起来,还有一种茶叶的味道。
难道这个缺一门的道人也喜欢泡茶喝?
尤春山和余朝云倒是颇有默契地想着。
“我不喜欢喝茶。”叶逐流微微一笑,看着尤春山说道:“除非有时候,确实很困,需要提提神。”
尤春山收敛了心思,肃然起敬地看着道人。
“那前辈是要做什么?”
叶逐流低头神色凝重的看着怀中的匣子,一直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看着尤春山缓缓说道:“听说你是人间第一个接受了天工司问仙之道的人。”
尤春山睁大了眼睛,看着叶逐流吃吃的说道:“前辈什么意思?”
叶逐流轻声说道:“我想问一问,天有多高。”
天有多高,也许是一件不确定的事。
只是不可否认的是。
人心永远比天高。
......
“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时隔多年,你我各分东西,我会永远把你留在生命里。”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倘若不是因为很清楚,陈鹤是在唱着他那突然从生命里消失的天衍车,哪怕是南德曲,也会像那些路人一样,觉得陈鹤是在唱着他的失去的爱人。
不可否认的是,虽然陈鹤唱的这些调子很是古怪,完全不像是槐安的什么曷我将来,君子不饮。也不像是黄粱的若有人兮山之阿。
但确实很是通俗易懂。
本来南德曲还觉得有些别扭,只是在陈鹤唱了很多遍以后,某天这个失去了剑意的剑修,买完菜回来,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便想起了自己那柄折断的剑,尽管当时很是洒脱,说着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剑修的浪漫,只是到了这个时候,突然想起来,一时之间却是有些悲从心来,于是也一面晃悠着手里的一篮子萝卜,一面在那里哼唱着。
“你总是如此如此如此的冷漠,我却是多么多么多么的寂寞.....”
唱着唱着,南德曲便反应了过来,看着四周的人们那种古怪的神色。
南德曲顿时觉得满是羞耻,连忙埋着头匆匆向着小院子而去。
这个剑修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当时自己见到白衣和尚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唱着‘女人花摇曳在红尘中’的原因了。
不得不承认,确实很洗脑。
南德曲回到院子的时候,陈鹤却是裹着大棉被,正在炉子前,无精打采地哼唱着一首更加奇怪的调子。
“不停的猜猜猜又卜了一卦,吉凶祸福,还是担心受怕.....”
说起来也是奇怪。
原先他们在风雪里,走了那么久,陈鹤虽然也怕冷,但是并没有着过凉受过冻,但是自从离开了阿弥寺后,这个年轻人的身体反倒是变得虚弱了起来。
南德曲一度怀疑他是在那里面受了某些术法的影响。
不然分明穿得那么厚,结果前几天出门买个菜回来,就咳得做猪叫,整个人烫得不得了。
要不是南德曲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中剑修,大概面对着这样一个人间都城里的生活,也会有些尽显笨拙。
将手里的那些食物放到了院子里覆满雪的灶台上,南德曲这才走过去,走到门口,皱眉看着炉前很是不安分的陈鹤,不过倒也没有问他在唱什么,只是伸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能够哼曲子了,自然便说明确实好一些了。
不然整个人咳得跟一头红皮猪一样,怎么也不会有哼唱的心思。
南德曲将手收了回来,说道:“看来再过两天,你的烧便要退了。这倒是件好事。”
陈鹤往棉被里缩了缩,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为什么是好事?”
南德曲沉默了少许,想着今日买菜的时候听见的那些消息,转身便去灶台那边削萝卜去了。
“因为北台要登基了,你不想去看看吗?”
事实上,北台大概早就应该登基了。
当那三十万青甲,开始缓缓奔赴鹿鸣以东的时候。
陈鹤挑了挑眉,说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兵荒马乱啊,我怕不小心就给我踩死在人堆里了,还是躲在院子里好一些。对了,今天还是萝卜炖肉?”
南德曲点了点头。
因为先前陈鹤咳得太厉害了。
南德曲便多买了一些萝卜回来,给他炖汤喝。
陈鹤叹息了一声,说道:“但我还是想吃铁板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