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那个叫做草为萤的少年,明明那个名叫青莲的剑崖剑修,已经在高天之上与神女一战,彻底离开了人间。
李石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地方,还有着能够送出这样一剑的人。
那一刻的李石,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能够感受到陈云溪送给自己的那些白发,因为那样一剑之势,在道髻之中极为迅速地燃烧着。
倘若不是这样一柄从天而降的剑,大概道人也确实是死了。
道人默默地想着,低下头来,看着那柄被浸在剑湖之水中的剑崖之剑。
剑上青火依旧,哪怕被湖水包围,依旧很是灼热的燃烧着,倒像是一藤被甩进了水里的牵牛花一样。
李石等了许久,才终于看见那些青火渐渐熄灭了下去,于是抽出了那样一柄剑,而后站直了身子,抬头看了少久,身形闪烁,轻点着水面,便向着那一处被劈开的崖壁之上而去。
只是在李石动起来的那一刻,这片大湖之中的一切,也好像活过来了一般。
李石眯起了眼睛,而后重新落回了那样一处残余在大湖之上的孤屿。
只是这些变化显然是与李石动不动没有关系的。
道人执剑警惕地站在那里,然而四周的一切还是在很是浩荡地变化着。
云雾吞吐,水汽翻涌,大湖之中有着许多波纹荡开,好似有青山将要从湖底升起一般。
或许也确实如此,有许多好似函谷观道典之中所描述的大鲲一般的黑色脊背自湖水之下抬升而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远方被推涌而去。
道人握紧方寸,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
这样的动静并未持续太久。
那些黑色的脊背也没有真正的破水而出,将道人一口吞下。
只是云雾搅动间,却是有些水汽被天光破开了,很是明亮的日色照了进来,照得湖水一片青碧之色,好似一块遗失的环佩一般。
李石沉默了少许,没有催动神海的元气,提着剑,纵身一跃,跳入了大湖之中。
直到道人落入水下,才看清了那些黑色的脊背是什么。
是山脉。
是许多不知为何,被挤到了大湖之下的山脉。
道人执剑站在湖水之中,沉默地看着那些渐渐平息下去的山脉,全然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答案也许是很简单的。
云雾散去,山崖合并,大湖汇聚成海,未必不是新的人间。
这是当初那个青裳少年亲口说的东西。
而一切正在渐渐成为现实。
.......
那样一艘小舟也许确实随着大湖的变化,被推涌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
木子花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
付江南握着白玉京,很是警惕地站在那棵不住地飘飞着桃花的树下。
说起来付江南其实一直很遗憾,当初在南衣城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去看一看那样一株盛开在剑宗园林里的桃树。
后来到了岭南,见到那样一簇被某个少年师叔带回来的桃花,付江南依旧觉得有些不能如愿。
但没有想到,这一次阴差阳错的,反倒是在天上镇看见了。
入秋的山花繁烈,入秋的桃花......
付江南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形容。
发了一会的呆之后,付江南决定摘一枝桃花,若是日后不能再来了,也算是一种纪念。
毕竟寻常的桃花,带走了,日后枯萎了,哪怕再如何说起,也不能证明什么。
但是这样一株不会谢的桃花,却是一直可以提醒这样一个少年,你去过一个很是奇妙的人间。
少年剑修握着剑,一面看着大湖远崖的云雾深处,一面抬起手来,在那株很是硕大的桃树垂下的某枝枝条边,折下了一枝,放在了袖子里。
只是少年才始将那样一枝桃花塞进了袖子里,人间便惊生异变。
大地好像震颤了一下。
这是最为直观的感受。
付江南一时都没有站稳,好在及时的将白玉京插进了泥土里,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抬头向着大湖远去看去的时候,付江南却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木子花会说剑湖这边的故事,也许会吓到他。
少年确实是被吓到了。
当那些云雾翻涌着,有一些黑色的山脊,好似巨兽的齿牙一般,在远方若隐若现,有更多的山崖在大湖的极远处开裂着,人间好像下着雨,也好像下着雪——那也许便是那些云崖之中的山泉或者山雪在裂开的大地之中飘落而来的景象。
付江南拄着剑,稳着身子,很是震撼地站在那里看着。
如果不是木子花提前与他说过大湖就像一个少年一样正在生长,大概他都会以为是自己折了那一枝桃花,惹怒了这片人间的某些莫名的生灵。
这看起来却是很像是天地之怒。
又好像是一种生命勃发的景象。
生长当然是呈现出一种怒意的。
所以世人会说生机勃勃,会说春意迸发。
那是极富有力量感的东西,远胜于人间一切生灵的力量。
好在这样的场景并未持续太久。
云崖开裂而远去,大湖似乎又宽广了一些,那些裂开的遥远的崖壁之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覆上了青苔,开上了白花,也许还悬着一些晶莹的露水,或者轻薄的雪屑。
一切招摇着。
付江南还在那里怔怔的看着的时候,不远处却是传来了少女有些关心的声音。
“你没有被吓到吧。”
付江南转头看去,木子花已经乘着一艘长着一些苔藓的小舟回来了,那篮花果便挂在舟头,里面残余的色彩鲜艳的花瓣与果子在日色的照耀下,像是一个摇晃的灯笼一样。
“还好。”
付江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先前已经看过了木子花的那一剑,大概这个少年真的会受到更深的惊吓。
只是这也让少年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片人间,大概是没有逻辑的。
又或者说。
逻辑还在形成之中。
就像拨云见日的赶雾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