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我和柱子一人拎着一瓶白酒,坐在摊前痛饮了起来。</P>
几口白酒下肚,柱子的胖脸泛起红晕,他傻呵呵的笑道:“文哥,咱家我叔现在干点啥营生呢?”</P>
我抿了口白酒,笑回道:“还能干啥,在厂子里对付口饭吃呗。”</P>
“厂子里?”柱子一愣,将白酒瓶子放在地上,看着我认真问道:“文哥,你不知道吗?”</P>
“知道啥?”我被问的有点迷糊。</P>
“你出事那年我叔就被厂子开除了。”</P>
“开除了?”我眉头一皱,不解道:“因为我这事?”</P>
“你这事可大可小,但我叔那人老实本分,厂里的领导并没说啥,反倒暗地里没少帮我叔。”</P>
“那是?”</P>
“白三儿。”</P>
柱子面带愤慨,讲述起了那段往事。</P>
原来在我入狱后,白三儿的小弟们打着江湖道义的旗号,发誓要替白三儿报仇。</P>
说是报仇,倒不如说他们想趁机瓜分掉白三儿留下的底盘。</P>
九十年代的江湖已经彻底变味儿。</P>
老一辈的江湖混的是道义,可如今的江湖混的却是钱财。</P>
就这样,他们雷声大雨点小,毕竟谁都不想招惹我这尊瘟神。</P>
折腾了几个月,迫于江湖压力,他们只好把主意打到我父亲的身上。</P>
原来厂里的领导还想保我父亲,可谁知这群烂人太过无赖。</P>
每天都领着一群地痞去厂里闹,一来二去之下,厂里的领导迫于无奈开除了我父亲。</P>
我父亲和我姐姐为了赔偿白三儿几人的医药费,不但贱卖了楼房,花光了积蓄,甚至还欠下一笔巨款。</P>
我爸和我姐人老实,但性格刚强,俩人为了偿还债务什么赚钱就干什么。</P>
我那姐夫,就是我姐在木材厂扛木头的时候认识的。</P>
而他之所以瞧不起我们这一家,就是因为我姐当初嫁给他时提了一个要求。</P>
还债。</P>
只要能把老沈家的饥荒还上,我姐答应给他老孙家当牛做马。</P>
自私吗?</P>
或许对于孙聪,我姐是自私的。</P>
但于我,于我父亲,她仁至义尽。</P>
故事听到这里,我喉咙发堵,柱子也没再多说。</P>
沉默许久,柱子苦笑一声,又干了口白酒,像是自嘲、像是倾诉:“文哥,你说咱好人活着咋就这么难呢。”</P>
我呆呆的注视着被酒精囚禁在瓶中的黄晕灯光,没有说话。</P>
不是我不想安慰柱子,而是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坚持着什么。</P>
柱子仰头将瓶中的白酒一饮而尽,酒意上头的他傻笑道:“文哥,我有点不想当好人了,当好人太累了。”</P>
我点上根烟,淡淡白雾夹杂着月光将我的视线笼罩。</P>
幽幽暗暗,恍恍惚惚。</P>
隐约间,我想起在狱中时,一位老者曾吟过的一首定场诗:</P>
守法朝朝犹闷,强梁夜夜欢歌。</P>
损人利己骑马骡,公平正直挨饿。</P>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P>
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P>
这一刻,我内心原有的坚持出现一丝松动。</P>
如果好人没好报,如果当好人是牺牲公平、磨灭尊严才能换来的,那我真不知当好人的意义在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