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疫情散去的后宫重新恢复了欢声笑语,适龄的皇子公主们身体安康,过几天上书房就要恢复往日的习读之态,已读书两年有余的三阿哥伏在案桌边提笔练字。
染过疫的小少年身体还是有些许虚,练不到一会就冒出了虚汗,手臂微颤。
屋檐外,梨花数下,早已站在窗边安静守望的齐妃朝小太监点点头,示意小太监进去送些吃喝,让三阿哥歇息一小会再继续读书习字。
“娘娘,青桔在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见吗?”一个青衣宫女抬头看了下心情还算愉快的主子,小声问道。
齐妃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然后抬了下手腕的帕子,表示自己知道了,又盯了吃过糕点茶水就自觉温起书的三阿哥一会,便要离去,转身之际,青衣宫女立刻曲着身子,上前递手给娘娘扶住。
“阿鸢,”齐妃的声音偏低沉,说起话来自带威信。
“奴婢在。”青衣阿鸢立马回应。
“你说本宫该放她走吗?”齐妃看着满池子伸上来莲的嫩芽,凝视着,步伐缓慢地走过。
“娘娘……想吗?”阿鸢低下头,大胆回话。
“青桔,是个机灵的,本宫信任她,这两年,除了房中紧要,本宫很多事都交由她去办,本来打算将她当做心腹培养,可惜,照顾褆儿的事让我们心生嫌隙了。”齐妃见饲养池塘锦鲤的下人携来饲料,便示意那小太监拿过来。
戴着护甲的手指微微翘起,捻着一小撮饲料,撒进池塘,一圈圈的涟漪泛起了微波,被喂惯的锦鲤儿们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游过来,优雅有序地进食。
“娘娘。”阿鸢举着一个精致的小玉勺,递给齐妃。
齐妃顺势弹了弹指甲缝隙的饲料渣,接过小玉勺,改成小勺舀饲料,看着连争夺的兴致都没有的锦鲤们,齐妃嘴角轻嘲,没几下就没了喂料的兴致。
“真是舒适惯了,连鱼儿都养成了这般慵懒怠慢的性子。”
将饲料扔给饲养的小太监,突然的动作吓到了跟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急忙举着饲料就地埋头跪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齐妃低眼看着他,淡淡地嘱咐道:“三天不准喂食。”
又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池塘的锦鲤,冷声说道:“本宫,最讨厌不长眼的东西了,若是不能令本宫愉悦,这池子鱼,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小太监颤颤巍巍的,连声应是。
齐妃看着小太监心生畏惧的模样,心中也是不悦,看着周围的宫女太监也露出敬畏的神色,心中更是不悦了。
她行至跟前,俯下身去,伸出双手捧起他低下的头,轻声柔气地说道:“你很怕我?你新来的吗?不用怕,宫中都知道,本宫一向赏罚分明,这池锦鲤你养的很好,是该赏。”
话落,阿鸢从怀中取出钱袋,递给齐妃。
小太监眼中还夹杂着劫后重生的慌乱与喜悦。
却见齐妃缩回双手,把钱袋子拉开,倒出一个两个……足足五个小银锭子,全部散落在小太监跪下的身前,然后说了声都赏你了,便起身搭上阿鸢的手背,转身离去。
小太监来不及开心的笑容险些消失,撑着大大的笑容连连磕头谢娘娘赏赐。
“谢齐妃娘娘赏,谢齐妃娘娘赏……”
已经离去的齐妃转过回廊的时候接过阿鸢递过来的帕子,嫌弃又轻柔地擦拭着手指,在阿鸢收回帕子之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阿鸢点头。
烧了……
未央宫大殿上,太监宫女们搬着炭盆进屋,又给大殿上的主位铺上了柔软的毯子,案桌上换上了干净新鲜的水果糕点和茶水,一连串忙碌的动作,也没有人敢抬头去看跪在殿中一个多时辰的青衣宫女。
看着殿中忙里忙外的宫女太监们,青桔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挪了下跪的发麻的膝盖,这一挪动险些没把她绷着的脸给变形了,酸痛酥麻的感觉贯穿小腿,让她禁不住抽抽,好在她颇有经验的不做声色地把重心来回倒腾,舒缓了这股麻痹之痛。
一股香风从身后涌至,全部宫女太监就跟按下停止键一般,低头行礼。
“来了!”青桔内心一颤,并拢双腿,正襟危跪,跟着趴下去,行了个跪拜大礼。
紫红色的裙摆铺在青桔面前,一双绣了精美图案的盆底鞋踏着让人心悸的步伐,停在了她面前。
“抬起头来。”齐妃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青桔顺从地抬起头来,低垂着眼睛,不敢直视。
“你要走。”这句话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是!”青桔咬着下唇,坚定地回答着。
“为什么?”齐妃眼睛凌厉地看着她。
夏青桔抬起眼来,认真而诚恳地对齐妃说道。
“青桔感恩娘娘对青桔的关照,此前心事已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青桔去做,请娘娘放青桔离去,娘娘的栽培之恩,此情青桔此生无以回报!”
“此前心事?哦~你说的是你娘亲啊,啊对,你投奔于本宫就是为了赚够药钱给你母亲治病对吧,嗯,对了,她老人家还好吗?本宫记得赏赐了你不少银钱,应该是够了的。”
齐妃抬手思索了一下,想起夏青桔初到之时,什么事都敢干,连投尸这样的事情都能铁青着脸主动去办,瑟瑟发抖却很是有拼劲的样子才被她入了眼。
青桔顿了一下,颇为难过地说道:“娘亲,娘亲她没挺过去,已经去世了。”
“啊,”齐妃短暂地惊叹了一声,道了句:“那真遗憾。”
“奴婢一介小小的宫女,笨手笨脚地做了不少错事,经常惹娘娘不快,还惹上了瘟疫,身体大不如前,不能帮娘娘什么,未免娘娘烦扰,现如今自请离去,以免以后再脏污了娘娘的眼,青桔保证,即便离开未央宫,但未央宫的一切,都只在未央宫,不会带出一言一语!”
闻言,齐妃眼瞳仿佛如同猫兽般收缩起来,不悦的低气压开始席卷整间宫殿。
“哦?我未央宫有什么话,是需要保密的?你心不在此,想要离去,人各有志,本宫从不强求,怎么?说这话,是怕本宫吃了你不成!”齐妃言语慢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听得在场诸位后脊发凉。
青桔自觉言语不当,死死磕头,“还……还请娘娘看在奴婢一片忠心,为照顾染疫的三阿哥出生入死的份上,饶过奴婢的出言不逊,放奴婢一条生路,娘娘锦衣玉食,需要奴婢的地方不多,可是冷宫的墨答应大病初愈不久,身体虚弱,更需要人照顾,奴婢……奴婢想要回去伺候墨答应!”
青桔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心里默念的话语拼死说出。
齐妃听完愣住了,皱着眉,不解问道:“你是要回去原主子那?因为惹恼皇上,被打入冷宫的墨答应那?”
“是!”夏青桔闷头回复,大气不敢出,也不敢看齐妃娘娘的脸色。
没想到齐妃娘娘安静了一会,突然嗤笑起来,“呵,呵,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是要回去?本宫还以为你是觅得了更好的高枝,要背叛本宫,没想到啊,哈哈哈哈哈……”
齐妃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指着夏青桔无法理解的说:“人……人往高处走,哈哈哈,水往……水往低处流,这不是你说的吗?你现在居然要走回头路,还是不如前的回头路,哈哈哈哈哈……”
夏青桔被嘲笑得七上八下,心情压抑,倔强地抬起头,正起身来,对着笑得不能自己的齐妃说:“启禀娘娘,人往高处走不错,可古语还有一句话叫知恩图报,墨答应对奴婢有恩,奴婢不能见其有难而不顾。”
“啪!”一记巴掌重重地扇在夏青桔的左脸上,响亮的拍击声在痛感到来之前拍懵了夏青桔,头上的发型都被甩歪了,她受不住力,瘫坐在地上,单手撑着,有些惊愕。
“她对你能有什么恩?你吃我的,喝我的,拿着我的银钱给你娘治病,你这是说她对你的恩情比本宫的还大吗?”
齐妃想过,也许青桔的求去是贵妃那边搞的鬼,毕竟她认了个投奔贵妃的干爹呢,这个关系也是一开始到现在她都未能将夏青桔放心的当做心腹培养的重要原因。
可是,这妮子竟是求去投奔原主,就那个软弱无能,善妒病弱的女人,一次侍寝就因为太过害怕惹烦了皇上从此冷藏的墨答应?
在本宫这吃好喝好的两年,竟是比不上旧主子相识的那几个月吗?
齐妃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她一向认为聪明机灵的宫女青桔,心想:“这莫不是个傻子吧?”
“请娘娘成全!”夏青桔缓过劲来,知道自己不能再惹怒娘娘了,不然下场绝对不会比后山那井里的尸体好到哪里去的。
“求娘娘成全!”夏青桔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齐妃歪着头,眼神在殿中环顾了一圈,她不发话,殿内便寂静无声,全部人都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半分视线不敢乱动。
啊,来了,又是这种讨厌的感觉。
指尖传来麻麻的疼痛,嫣红的手指微微颤动,夏青桔的左脸也慢慢显现出来一个清晰的红色掌印。
齐妃看着倔强的青桔,突然莫名有所感触,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
“齐姐姐,善良又重情义,这次旱灾施粥,城中百姓对齐姐姐感恩戴德的,燕儿喜欢跟齐姐姐一起玩,长大之后,燕儿也要娶一个如齐姐姐一般,温柔善良的娘子。”
“呀,燕儿才九岁,就想要讨媳妇啦!阿娘,你看,燕儿长大了……”
“齐姐姐!”
“齐姐姐……你要进宫是吗?”
“阿燕,人都有要去承担的责任,这是我的责任,我的路。”
“齐贵人,你这么护着一同进宫的晚答应,可人家未必领情,这宫中,最虚假的就是所谓的姐妹情,希望再过几年,你也还能如此一般天真……”
“齐嫔,我最恨你一副凛然大义,施恩与我的模样,我们一同进宫,一样从答应做起,凭什么你就比我高一等了,你不就是家世比我好一点嘛?我长得不比你差多少,可是,可是她们和他都对你那么好,凭什么?是,是我,害你落胎的,那又怎么样!你本来就晋级得快,都已经是嫔位了,若是诞下皇子,我更该如何自处!我只恨那一碗落红没能直接把你喝死……”
“把晚贵人拖去慎刑司……背主的奴婢乱杖打死……”
“齐妃,你过火了,此事应由皇后或贵妃处置,朕念你失子之痛,失去理智,只此一次,不追究你越权之罪,你闭门思过,抄上一年佛经,灭灭你这身煞气吧。”
“谢……皇上不杀之恩!”
“齐妃娘娘又处罚殿里的洒水太监了,听说是因为手脚不干净,私自进殿了。”
“偷东西了?”
“可能是没得手,没有搜到,被剁了尾指,不准再近身伺候着。”
“小心伺候吧,娘娘……越发脾气不好了,听说经常梦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