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绅凭窗而立,散着头发,裹着件长衫,脸色有些晦暗,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关上窗,面带倦色的转头看了一眼,疲惫的开口:“久朝过来了,坐吧。”
韩长暮面色平静的行了个礼,坐在了蒋绅的下首。
蒋绅顶着个发青的眼圈儿,看了看忙活了半夜,仍旧精神奕奕的韩长暮,暗自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他的身死恍惚了一下,苦恼的揉了揉眉心,房间里最能静心的沉水香,也无法让他的心安稳下来。
这是一个很不稳的心境,他入仕三十余载,只在初入官场的那几年,心境起过些许波澜,之后他领六部入内阁,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阁老,这颗心就如同古井一般波澜不惊了。
这场省试,应当是他致仕前办的最后一桩有分量的差事了。
办好了,他名垂青史。
办砸了,他晚节不保。
或许正是因为多了这些患得患失的心思,他才会心境不稳。
他稳了稳心神,满口苦涩的问道:“久朝,号舍出了什么事?”
韩长暮也是一脸的苦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来也真是蹊跷。”他将目光里审视的意味藏得淡薄,将西侧号舍中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个清楚。
蒋绅脸色灰败,听完这些话,他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了个干净,神情萎靡的抖了抖唇角:“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沐荣曻察觉到不对,赶忙一边轻拍蒋绅的后背,一边道:“阁老,阁老,此事还要您主持大局,您,您万不可如此激动啊,阁老。”
蒋绅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虚弱无力的挥了挥手,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本阁无事,久朝,你接着说。”
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发生,他已经在无形之中,将韩长暮视作了牢靠的依仗,言语间也多了些许亲昵。
韩长暮没有丝毫犹豫,将包好的两截丝线递到了沐荣曻的面前:“有些东西,需要请沐大人相帮辨认一二。”
沐荣曻心中一悸,望向素白纸上的两截靛蓝色丝线。
他疑惑不解的抬头:“韩大人这是何意?”
韩长暮沉声道:“这是下官在案发之地发现的,无法确认这是什么衣料,沐大人见多识广,烦请辨认一二。”
沐荣曻不着痕迹的吁了口气,接过那张薄纸,凑在灯下,仔细辨认起来。
看了良久,他轻声道:“是缎。是今年京城颇为时新的斜纹缎,细麻丝织的,用这种料子做成的衣裳,平滑细密不宜起褶子,而且格外光亮。”
韩长暮心下一沉,这种衣料实在是随处可见,仅凭这个,无法找出涉案之人。
沐荣曻和蒋绅也很明白这一点,对视了一眼,他将两截丝线递过去,歉疚道:“没有帮到韩大人。”
蒋绅亦是叹息:“大多数士子都喜穿这种颜色这种衣料,厚实细密,比较经穿,这种靛蓝色不打眼还耐脏,仅凭这两截丝线,至少能从贡院中找出来上千个有嫌疑之人。”
韩长暮早料到了这一点,但还是不禁失望的摇了下头。
蒋绅见韩长暮有些许沮丧,拍了拍他的肩头,和风细雨道:“久朝。”
韩长暮似乎更加沮丧了,这种沮丧极大的取悦了蒋绅,让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是太过青涩,历练不足,稍有些打击便承受不住了。
他顿时觉得,自己从前对此人的忌惮是多么的可笑。
他轻咳了一声,方才的筋疲力尽似乎一扫而空了,言语放的更加的亲切和温和了:“久朝,后头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做?”
韩长暮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来,皱着眉道:“下官对验尸之术不甚捻熟,需要调内卫司的内卫进贡院勘验。”
蒋绅愣了一瞬,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点头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去做便是了。”
韩长暮像是长长的透了一口气,心神也安定了几分,心事重重中带了不易察觉的轻松:“多谢阁老,下官勘察现场发现,死者是贡院的士子,但凶手却是一名身负功夫之人。”
话未完,蒋绅便目光阴森,言语冷薄道:“现如今贡院里有北衙禁军和内卫,个个都功夫超群,其他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背后究竟如何,谁也看不透,个个都有嫌疑。”
韩长暮一脸赤诚,颇为认同的连连点头:“阁老所言极是,只是贡院里人数众多,内卫倒还好说,禁军却格外繁杂,排查起来十分耗费时间,天亮之后,士子们便要离开贡院,下官怕有人借机浑水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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