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韩长暮却摇了一下头:“不必了,王奉御辛苦了,照看病人这种事,还是本官来做吧。”
王奉御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只好讷讷的应了声是,转身出了门。
建宁四年八月,燃遍靖朝全境战火狼烟,终于烧塌了金陵城中的宫墙,那只做了四年乱世君王的倒霉蛋建宁帝,被自己的亲叔叔,燕王谢棣棠夺了皇位。
正所谓成王败寇,从此,死于宫中大火的建宁帝,这四年八个月的丰功伟绩,皆由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入金陵城的谢棣棠来书写。
这八个月里,金陵城内外终日弥漫着战火的硝烟,,留下了不少房倒屋塌后的断壁残垣,碎石乱瓦被烈火烧的黢黑,如同乌云阴沉沉的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好在,新皇谢棣棠登基这一日,乌云散了。
战火平息下来后,战乱中侥幸活下来的百姓,慢慢从瓦砾荒烟中重整繁华,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日子,虽然一如战前那般平静而落魄,但与十室九空的殒命者相比,还是走运了许多。
日子似水,波澜不惊的缓缓流淌,顺遂日子过久了,便也有了说流言蜚语的心思。
永安元年十二月。
冬日里的剑南道极冷极寒,一场又一场的雪下个不停,河水冰封,山峦素缟,冷的连鸟都飞不过去。
少年在雪中练三九,一会儿剑一会儿刀,一会儿梅花桩一会儿攀墙头。
一身靛蓝单衣在雪中萧瑟着,看着都冷,可少年头上却冒着滚滚热气,丝毫不畏寒意。
少年抿着薄唇,他读书习武都极勤勉,四时不停,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剑南道。
若要活着,从今日起,就永远忘了从前的你。
从今日起,你叫韩长暮,你十三岁。
远离长安城,通往京郊的一条蜿蜒小道上,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却在夤夜赶路。
轱辘碾过碎石泥土,咕噜噜的声音穿透夜色,传的极远。
这辆马车是赶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出的城,一出城便是一路疾驰,赶了半宿的路,终于将京城巍峨高耸的森然城门抛在了远处。
眼看着已经离京城十分遥远了,马车才慢了下来,赶车的人转头望了身后一眼,似乎松了一口气,慢悠悠的挥了下马鞭。
拉车的马生的寻常,甚至有些瘦弱,缓慢的走在夜色中,时不时的啃一口道边嫩油油的野草。
车厢中的人感觉到了马车变慢了,撩开车帘儿,温和问道:“阿远,到哪了。”
这一把声音恍若清泉,甘冽的流淌。
赶车的人转过头,弯起双眼笑了:“六嫂,快到泾阳县了。”
赶车的人一身半旧的靛青色袄子,洗得发白,头发用同色的束发绑在发顶,赫然是个男子的打扮,可那一张脸透在月色下头,却是温婉动人的姑娘面庞。
这人眉目如画,声音温婉,赫然正是本该与王真拜堂成亲的沈家娘子。
可她此时却出现在了城外,赶着车往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还用回了她的本名。
车里的人也笑了:“好,到了泾阳县,咱们歇半日。”
沈娘子,哦,不,阿远点头:“好,六嫂快进去吧,夜里凉。”
车厢里并不十分大,放下车帘,挡住了月光,光线突然就暗了下来。
三个人坐在车里,的确有几分拥挤,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是劫后余生的释然。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靠在另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脸上有纵横交错的齿痕,损毁了原本清丽无双的容貌,她低下头看了眼怀中的姑娘,手轻轻抚着那缎子一般的长发,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欣喜,几乎要喜极而泣:“阿杳,终于找到你了。”
那姑娘抬头,弯唇一笑,一双媚眼与女子有八九分相似,笑的时候,媚意就从眼角流淌出来,她软软道:“阿娘,清浅再也不离开你了。”
这姑娘竟然是下落不明的清浅。
女子纠正了清浅的话:“你不叫清浅,你姓陈,叫阿杳,你是娘的女儿,是陈家的七姑娘。”
清浅从善如流的点头:“是,阿娘,阿杳记住了。”但是她心里是几分疑惑的,她的名字,为何会与姚杳的名字如此相像,杳这个字素来很少用作名字,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车厢深处躺着个人,虚弱无力的挪动了一下身子,浅笑一声:“六弟妹,我们,终于可以,用回从前的名字了,你不必再叫阮君,阿杳不必再叫清浅,阿远,也可以做回阿远了。”
那毁了容貌的女子,正是离开了拓跋伏允府的阮君,她反手捏住那人的手,感慨万千的叹息:“是,大嫂,你从此,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一路前行,长安城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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