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亦个人看来,失声痛哭的感觉太好了,只不过伴随年龄增长,对哭因的领悟更加深刻:小时候哭,是觉得自己太委屈;长大了哭,是对自己太失望。
在这样一个“月光如水润花影,江夜融融伴君行”的夜,方亦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哭干了所有眼泪。随后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将怯懦深埋于心底,上了辆出租车回住处。因为方亦知道,一会儿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自己对谁的突然离去都无能为力。
想想人类真有趣,没有谁会独立于这个世界上,只要你还活着,就会有人在你的记忆里摆摊儿。方亦在出租车后座上头疼欲裂,还是会一遍遍回想起莫子溪:《何以笙箫默》热播那年,自己坐在沙发上,她站在自己面前,学着赵默笙的表情动作,俏皮地冲着自己说:“看着我念一遍,如果我不爱你了,我也一定不会爱别人!”方亦笑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她脸颊微红。
失去她,应该是方亦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就是过了很多年以后,有一天自己会习惯缺少了她的生活,接受她逝去的事实,而自己的人生,既成事实的人生,不会有她的存在,现在这一切都成了现实,但是自己还挺得住。这就像村上春树说的那样,成长恰恰就是这么回事,就是人们同孤独抗争,受伤、失落、失去,却又要活下去。
近一年来,方亦觉得心情严重抑郁,差不多快丧失了心智。一度记不住前一晚将车停在哪里,也记不住和客户约好的见面时间。会不停地换乘公交车,却到不了想去的地方;会不停地从楼顶突然掉下去,然后乍地惊醒,满身冷汗。
时至今日,和莫子溪认识六年有余了,方亦终于到了懂得珍惜的年纪,却偏偏什么都走散了!方亦不想去假设诸多“如果”,也不敢再回想当初争吵的细节,只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永远地失去了最喜欢的人。
方亦只觉得在痛苦的灵魂深处,莫子溪左右着自己的幸福,就像左右着自己的思绪。自己必须使出全部性格的力量,才不至于堕入绝望的深渊。而老徐每次在梦境深处都在问公司怎么样了?并三番五次叮嘱要把公司经营好。不知看到此刻落魄的方亦,他会作何感想?
出租车停在漕河泾华悦家园门口,方亦进小区往住处走,进了家门开灯,面对清冷的房间,顿时感觉一阵孤独。是的,那感觉就像早上出门前把小物件掉在地板上,晚上回家发现它依旧躺在地板上。方亦麻木地坐下,推开笔记本显示器,诉说着对老徐的缅怀之情:
胜州令·忆往昔
五一烈日沐。茫茫归处,几行鸥鹭。顾山远、落樱独舞,北雁竞徊来路。梧桐荫底,翠蝶辗转单飞宿。喜聚首,萦绕成梁祝。伴相跃草墅,空惹凭栏妒。
追思旧日,共两人,同携手,始于往昔接触。到今似、阻断阴阳,惜别创业断辅。番思往事上心,向他谁人诉?汝去百天,旧土添新墓。巧方思未卜,化茧来世夙。
遥想两年路,几人东西跋涉寒暑。置电脑、南京同住,为水远山遥麓。回思当初,举首戴目联合,却甚镇日,共风埋遗骨。巧巧久悲恸,但念吾少助。
终待把、生平细写,把衷肠、尽总道诉。问伊怎忍得,抛妻弃子,遁风而殂。可怜命掩黄泉,细寻思,沉浮独自主,泪眼伴余馥。
凌晨一点多,方亦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就想着如何把“寒暑”的“寒”换个“仄”声字;闭上眼,就满脑子莫子溪、老徐的往事及身影。方亦觉得,自从他俩不在后,估计能感应到自己的,也就只有感应门了,自己似乎渐渐成了空调外挂机那样的人。
文字是奇妙的东西,它可以寄托感情,能刻于龟甲墙壁上,也能记在纸张竹简上,成百上千年也不会磨灭,这大抵是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了。
恰如彼岸花的花叶,花开叶落,叶落花开,此消彼长,两千年一轮回,终是两不相见。彼岸花,永远在彼岸悠然绽放,此岸心,唯有在此岸兀自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