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曾经的幸与不幸(1 / 2)

褚恬是第二天中午回到B市的,她没有去何筱那里,而是直接回了家属院。

虽然家里没人在意料之中,但褚恬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放下行李,她在客厅转了一圈,在茶几上发现了一张压在遥控器下的字条,上面赫然是徐沂的字迹。

恬恬:

冰箱里有做好的饭菜,吃前热一下。好好照顾你自己,这次时间不会太久,我争取早点回来。答应你的,我都不会忘。

盯着这个字条看了几分钟,褚恬撇了撇嘴,放回了原位。

一路风尘仆仆,褚恬累得连肩膀都抬不起来。打起精神来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她擦着头发,边翻着衣柜找衣服。满满一柜子,挑得眼花,随手从下面扯了一件,不小心将上面叠得整齐的衣服全带了下来。她连忙俯身去捡,在看到其中一件的时候,停住了。

那是一套天空蓝的军装,她很确定之前从未在衣柜里看到过。褚恬略微一想,抬起头数了数放置在柜子顶上的箱子数,果然,少了一个。褚恬瞬间恍悟,也顾不上捡地上那些衣服了,奔走在各个房间,一个不落地找寻着是否还会有别的东西出现。

很快,她在次卧的窗台上找到了四个飞机模型,它们整齐地摆放在那里,似乎随时都可以拉杆起飞。保险柜里有一本红色封皮的证书,上面印着烫金的六个大字:优秀学员证书,旁边小盒里放着一枚相应的奖章。最后,她在书架上看到了那本相册。

褚恬踮起脚,将相册取了下来。她轻拂了下封面,注视着封面上那几只可爱的小猫,却迟疑着不敢打开。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她想不通,徐沂为什么要打开这个尘封已久的箱子,又为何要将它们一一摆出来。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她仍抓不住那个头绪。

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褚恬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心猛跳了一下,立刻跑去接电话。

“徐沂,快来总院,你爸爸出事了。”是小姑傅毓宁的声音。

褚恬一惊:“小姑,徐沂他不在,有紧急任务回师里了。爸爸怎么了?”

傅毓宁“啊”了一声:“恬恬吗?”

“是我。”

“你在家?”傅毓宁无比庆幸道,“那过来吧。你爸爸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急救。”

车祸?褚恬吓了一跳,相册啪地从手里掉到地上。这时她早已顾不上捡了,挂了电话随便换了身衣服,开车立刻奔向医院。

赶到医院时,急救尚未结束,傅毓宁和宋可如正等在门外。傅毓宁一眼就看见了她,忙向她招了招手。褚恬来不及喘一口气,一路小跑着过去。

“小姑,爸爸怎么样了?”握住傅毓宁的手,褚恬急切地问。

“还在急救,不过医生说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你妈妈吓着了,非要打电话让徐沂过来。”

褚恬看向宋可如,此时此刻她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怎么急救还没结束,这都多长时间了?”

傅毓宁上去劝她:“嫂子,坐下歇会儿吧,大哥不会有什么事的。”

“最好没什么事,否则我跟孟玉和他们一家没完。”宋可如恨声道。

听到孟玉和的名字,褚恬有些吃惊,她悄悄问傅毓宁:“怎么还跟孟家有关?”

傅毓宁无可奈何地说:“你爸爸今天跟孟玉和见了一面,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你爸也是,喝酒了就叫代驾,自己酒后驾车,就跟别人撞了。”

听了这席话,褚恬也一时无言。

好在徐建恒很快被推了出来,没什么大碍,就是伤到了腿和胳膊,需要静养。宋可如一看到他腿上和胳膊上绑的绷带眼泪就下来了,在丈夫面前,她似乎格外脆弱,可说出来的话还是狠的:“你不要命了你,喝酒了还敢开车,你以为你还是二三十岁?!”

徐建恒浑身还酸疼着,哪里受得住她这样念叨,忙给褚恬使眼色。褚恬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宋可如劝开:“妈,爸现在还伤着,需要多休息,等他好了您再说他也不迟。”

宋可如哼一声,瞪了丈夫一眼:“说他?他倒是听!”

徐建恒强撑着笑了笑,眼角折起细纹:“行了,又没死。嚷嚷什么嚷嚷,那么大嗓门吵得我还能睡觉吗?“

宋可如被他气得说不出来一句话,索性甩袖坐到了一旁,不再理他。

等到一切都安顿好,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徐建恒服了药睡着了,她们三人都还没吃午饭。宋可如低血糖经不起饿,褚恬便自告奋勇留下来陪护徐建恒,让两位长辈先去吃点东西。

人一走,整个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褚恬也松了口气,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个缝,好让阳光透进来。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得恰到好处,热烈又不失温和,直视过去也并不灼人眼。

身后突然响了两声咳嗽声,褚恬回过头一看,发现徐建恒正睁着眼睛,看向这边。

“爸,您醒了?“褚恬急忙走过去。

徐建恒轻轻一笑:“伤到的地方正疼着,哪里能睡得着?我是嫌你妈唠叨才装睡的。”

褚恬也被他逗笑了:“妈妈那是担心您。”

“她那是担心过了头。”徐建恒长出一口气,“好了,我这边也没什么事,你别在我这儿守着了,回去上班吧。“

褚恬说:“没事,我今天休假。”

说着她替徐建恒掖了掖被角,一抬头,发现他正盯着她看。眼神虽不如以往那般深邃和威严,却多了几分若有所思。褚恬被他看得莫名就紧张了起来。

“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徐建恒回过神,摆了摆手,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

褚恬心里七上八下,直觉告诉她徐建恒明明就是有话想对她说,可怎么又沉默了呢?到底是什么?他中午才见了孟玉和,莫非是跟他有关?或者说,跟孟凡有关?

褚恬正胡乱猜测着,宋可如和傅毓宁吃过饭就回来了,催促着她去吃饭。褚恬定了定心神,提起包走了出去。走在路上,她仍在想着这个问题,不小心就被人撞了一下。定睛一看,撞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孟玉和。褚恬看着他,语塞得说不出话。

孟玉和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浑身还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意。他摘下帽子和手套,语气焦急地问褚恬:“老徐他,没事吧?”

“没什么事。”褚恬回答得不是很自然,“您不用担心。”

孟玉和“哦”一声,轻呼一口气,放了一半的心。回过头再看眼前的人,他才感到有些尴尬。

“今天中午跟你公公一起喝了点酒,不小心就喝多了。回到家我睡了一下午,你婆婆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是凡凡的妈妈接的,可能——说话不那么好听,请你们不要太介意。”

褚恬哪里知道婆婆会跟章晓群说些什么,可这两个人的脾气她大概都是了解一些的,恐怕彼此说的都不会太好听。

“无妨,我妈的脾气也不太好。”

褚恬说这话的本意是让他宽心,然而孟玉和的表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褚恬就没有去医院看过孟凡了,同时也没再见过孟玉和。不过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看上去似乎又苍老了许多。褚恬便问了句:“孟凡姐,她的病好了些吗?”

“好一些了,这阵子就不在医院住了,搬回了家。”孟玉和说着,突然笑了笑,额头的抬头纹因而更加明显,“还没来得及为上一次的事向你道歉。”

褚恬一愣,有些尴尬:“孟伯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说出来等着他来道歉的。

而孟玉和却打断她的话:“之所以跟你道歉,是因为我明白,我们家,无论是我,凡凡,还是她妈妈,都没资格怪你和徐沂。”

褚恬:“……”

“我认识徐沂时间也不短了,他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我糊涂,差点为了自己的私心毁了他,可这孩子不糊涂,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该走什么样的路。”孟玉和长叹一声,“所以你爸骂我骂得对,我真是太自私了。”

不知为何,褚恬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的自责中充满了感伤,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而孟玉和却突然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几近羞愧。

他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那些过去的事,徐沂大概什么也没有跟她说。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抑或是觉得说不出口。然而有些事,徐沂不说,他却不能忘。

他还记得,正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一晚徐沂匆匆来了医院。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妻子不在,他独自一人陪着孟凡。刚将女儿哄睡下,他出去吃了个晚饭,一回来发现病房多了个人。那人,正是徐沂。

起初他是惊讶的,这大半年徐沂过来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了,妻子为此恼怒不已,他心里也是矛盾的。他知道不该这样牵累他,可又知道,他一来,女儿会好很多。然而下一秒,徐沂又让他吃了一惊。他弯下腰,亲吻了下凡凡的额头。

他当时整个人都呆住了,首先是觉得恼火,想进屋去把他揪出来。然而伸手推门的一刹那,他又迟疑了。徐洹已经不在了,如果徐沂真的喜欢他们凡凡,那就这样陪在她身边过一辈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一瞬间的犹豫,回过神时徐沂已经松开了孟凡,他立在门外,清楚地听到他痛苦却坚决的一句:“姐,我试过了,我做不到。”

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就戴上帽子离开了。他甚至都来不及阻拦,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一颗心如坠深渊。

这件事,他是打算一直烂在心里的。直到后来有一次喝醉了酒不小心吐露了出来,被妻子听去,当成了拿捏徐沂的把柄。他为此一直深感愧疚。

“不说了,都过去了。”回过神,孟玉和重新戴上帽子,看着褚恬的目光温和,声音也宽厚有力,“既然老徐没什么大碍,我就不进去看他了,我也实在没脸见他,就麻烦小褚你替我问声好吧。”

褚恬轻轻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她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孟玉和,是关于徐沂的。可也许是他的背已被压得太弯,她不想再去深挖他的痛处了。而且归根结底,始终是她和徐沂两个人的事情,跟任何人,包括孟凡,都无关。

匆匆在医院外一家小店吃了一口,褚恬又赶回病房。赶到的时候宋可如正在生气,走近了听清楚了,才知道她是因为徐沂。

“工作到底是能有多忙?我不信了,解放军有几百万,少他一个就不行了是不是?”

傅毓宁劝她:“犯不着跟他生这个气,他现在是忙工作,接不上电话所以才赶不过来。他要是知道了,能放着大哥不管吗?”

“那谁知道?他一向爱跟我们置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可就是嫂子你狭隘了,徐沂是在大事上意气用事的人吗?”

“怎么不是?他要是真聪明,当初还会去当这个兵?”

说来说去,话题又绕回到这上面来了。身为军属,傅毓宁在这个问题上,还真没什么话好说的,这是她嫂子的心病,一说准又得吵起来。

“行了,别吵了。”一直闭眼默不作声的徐建恒终于开口了,“我这还没死呢,要他回来给我奔丧啊?”

宋可如和傅毓宁都不说话了。

“还有——”徐建恒睁眼看向宋可如,“以后少在徐沂和小褚面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在部队快九年了,你现在提这个有什么意义?别人说说也就算了,你还不了解你儿子?要是想他以后再也不进这个家门,你就豁出去闹吧。”

徐建恒很少用这样强硬的语气跟她说话,宋可如消化了好一会儿,想反驳,却不得不承认丈夫说的句句在理。

房间里终于沉默了下来,褚恬这才推门而入。

宋可如看见了她,问道:“联系到徐沂没?”

褚恬摇摇头,不得不告诉她:“走之前他说有紧急任务,不方便带手机,所以现在打给他应该也不会有人接。”

宋可如不说话了,傅毓宁见状笑了笑,站起身,对徐建恒说:“大哥你好好养病,我晚上还有个讲座,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徐建恒嘱咐她路上开车小心,褚恬跟在后面,送她下楼。

傅毓宁原本是不喜欢别人送的,但这次正巧她有话跟褚恬说。二人并排走到楼梯口,她披上大衣,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不是跟徐沂吵架了?”

褚恬:“您怎么知道的?”

傅毓宁笑了笑,窗外透进来的光从她抬高的下巴下折射出一个漂亮而柔和的角度。她没有回答褚恬的问题,因为半夜被侄子的电话吵醒咨询感情问题这件事,实在是太丢人了。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这小子的性子确实需要磨。”傅毓宁拍拍她的手,“恬恬,多谢你!”

褚恬:“……”

徐建恒受伤住院这几天,褚恬几乎每天都到医院报到。宋可如怕她太辛苦,嘱咐她没必要每天都过来。褚恬嘴上应着好,却还是照来不误。

尽管从结婚起就没跟公婆住在一起,相互之间的交流也并不深,但她心里还是惦念着这两位长辈的好的。无论徐沂和父母的关系如何,那都是他们之间的事,从她的立场来看,最起码现在他们对她和徐沂还是颇多照拂的,也从未给过她难堪。所以为人子女,她理应尽孝。也因她这态度,几天下来,和他们相处得也是越来越好了。

周六这天,褚恬一早就起床了。因为路上有些堵,到达医院的时候徐建恒已经吃过早饭了。正坐在那里看报纸,单手拿着,戴着一对老花镜,看起来十分费劲。

一抬眼看见褚恬来了,他松泛下来,对着她笑了笑:“今天外面天气不错吧,冷不冷?”

“大晴天,披个风衣外套温度正好。”褚恬看出来徐建恒在房间里待烦了,便提议道,“爸,我推着你出去走走,呼吸下新鲜空气吧?”

徐建恒闻言十分高兴地放下报纸:“也好,整天闷在屋里头,没病也得给闷出来了。”

褚恬笑了笑,取来徐建恒的外套给他披上,又请护工将他扶到了轮椅里,推着轮椅下了楼,去了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

这时间,小花园里聚集了许多人,大多是住院的病人,在病房待久了出来透透气。褚恬推着徐建恒行走其中,心情也比在病房里畅快。

走到一个小亭子的时候,看到有两位老人在里面下棋。徐建恒让褚恬推他进去,在旁边观战了一会儿,又悄悄地走了。再往前走,看见几个小朋友围坐在草坪上画画,他也让褚恬停下,静静地欣赏了一番。看得出来,徐建恒的神情十分放松和愉悦,好像很享受这样闲适的住院生活。

只听徐建恒深深呼出一口气,叹声道:“我都忘了上一次这么放松是什么时候了。”

褚恬很理解他,毕竟一个人支撑那么大一家公司,有压力又忙碌自然是肯定的。恐怕也是因为此,他才对徐沂寄予了厚望。

“恬恬,现在能联系到徐沂了吗?”

褚恬摇摇头,想到坐在前面的徐建恒看不到,才说:“没有,这几天都没有他的电话。”

徐建恒微微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领导做久了,徐建恒稍稍压低声音说话就像是在发火,威严十足。褚恬赶紧回答:“估计是任务没完成。”

徐建恒稍稍沉默了下:“他经常这样吗?任务来了一走几天不见人,打电话也找不到?”

“他——也不总是这样。”褚恬斟酌了下,回答道。这也不算是撒谎吧,毕竟之前他即便是好几天不能回家,也会基本每天一个电话回来。这样想着,连褚恬也觉得这次有些蹊跷了。

难不成,是在躲着她?

徐建恒哪里会听不出褚恬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他看着远处小孩子们玩耍的场景,长出一口气,说道:“你倒也不必紧张,我就是问问。他现在当兵了,我还能管得他多少?我只是想,长此以往,你该怎么办。”

褚恬是真感动了,没料到徐建恒还会替她操心这个。

“爸,您不用担心我,我现在住在家属院里,来回公司方便,吃住也安全,好得很。”

徐建恒“嗯”了一声,褚恬以为他是放心了,下一秒却听他说:“实在不行,不要一个人硬撑,搬回家里住。”

褚恬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是最好还是不要搬回去。不为别的,吵个架都不方便。

两个人在小花园里闲逛了一个多小时,回去的路上,徐建恒突然开口,跟她说:“恬恬,你看徐沂,算不算一个好兵?”

褚恬推着轮椅的手微微一滞,她没听出来徐建恒的意思,不敢贸然开口。思忖了下,她说:“能为一个任务这么久不回家,也不打一个电话,全身心奉献给部队了,还不算个好兵?”

她这样说着,没有着意地为徐沂说好话,反倒像是一个向父亲撒娇的小女儿,听得徐建恒笑了两声,轻轻拍了拍褚恬的手,仿佛是在安慰她。

“这小子啊,很有自己的主张。我和你妈没法强迫他去做任何他不喜欢的事,好说不行,打骂也不行,他就梗着脖子站你面前,毫不退让。有时候气得我都拿他没办法。”

褚恬能想象那个场景,不由自主就笑了。

“倒是没一般小孩的毛躁,遇到的人都夸他懂事。可那时候才几岁,就没一点小孩子的样子。”徐建恒回忆着,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来情绪。

“这么说,他从小到大都一副样子了?”

“那哪儿能,徐沂十几岁的时候,可比现在犟多了。”徐建恒说着,慢慢地笑了,“他特别崇拜他哥,一心想着往外面跑。读高中的时候曾经休学一年,大半时间都跑出去玩了,要不是打电话回家报个平安,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