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寒冷的冬夜走走,被寒风刺刺,听着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心,慢慢就宁静了。
在大娘水饺店坐下时,觉得有一点小累。他点了一客牛排饭当晚餐,她是真的吃不下,要了杯乌梅普饵茶。
乌梅普饵茶,少许的甘甜,少许的辛苦,暖暖的,喝着很爽口。
她捧着杯子,打量着四周,发觉用餐的大部分是一男一女,很少是妈妈陪着小孩。她从眼角下方偷窥首长,在别人眼中,他们是什么男女关系?
聊的是家长里短、育儿经,做的是家常事,说不是一家子,谁信呀?
“爸爸、妈妈大后天到,小喻开车送你去机场接人。我向朋友借了辆北京市区的车,后面小喻就陪着你们,带爸妈出去吃个饭、玩个景,天气这么冷,得有辆车,他们年纪大,为了他们,你不准反驳。”
她半张的嘴只得不情不愿地又合上,海饮一大口茶,不小心烫着了舌,脸苦成一团。
首长这个假女婿做得快赶上姐夫了,不知姐夫可居安思危?
“你看你,幸好帆帆不在,不然肯定学了去。”卓绍华叹息道。
“小帆帆能明辨是非,他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她无由地想和他抬杠,讨厌他这么云淡风轻,衬得她更是毛躁粗鲁。
“你到是一点也不谦虚,难怪别人都说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他失笑摇头。
“本来就好呀,我为什么要那么矫情?”她哼了声。
他没和她争辩,“爸妈来了住哪边?”
“姐姐家有点小,我公寓又是和人合租的。我想让爸妈住公寓对面的锦江之星,那天我们去开房,条件挺不错,是不是?”
“咳,咳,”卓绍华捂着嘴巴清咳两声,“诸航,音量小点,关于开房,很容易让人遐想的!”
她呵呵一笑,眼珠也不敢乱瞟,忙佯装喝茶。
“你可以说是我们一家去替外公外婆体验酒店的服务。”
汗,他这样讲,别人怕是会想得更多。
“首长,有件事我---想问你。”她抿着嘴唇,杯子在手中转来转去,一会皱眉一会咧嘴,表情很丰富。
他吃得也差不多了,把盘子往中间推了推,平视着她,“说吧!”
“我卡上那六十多万元钱是你汇的?”她抬起眼,目光闪烁不定。
“是的!”他没有否认,“你满月的当天,我去银行汇给你的。”
她瞪大眼睛,突地脸一沉,起身就往外走去。
受伤了,真的受伤了,这人讲得那么自如,似乎做得很正确,她不想再看到那张正义凛然的脸。
“诸航,你听我说。”卓绍华追出去,抓住她的手臂。
“你个猥琐小人,我不屑和你为伍。”诸航奋力挣扎。
既然用钱都说清的事,还有什么好讲?
卓绍华只得双手紧紧束缚住她的双肩,她挑衅地昂着下巴,眼中蕴满委屈。
超市外面的灯光通明,人进进出出,她知道会有人好奇,但她不管,她就是和他生气了。
“那是我替佳汐汇的。佳汐在日记里说希望在你留学的时候,能替你尽点力。她的心愿我完成了。所以你和佳汐之间讲过什么做过什么,你答应过她什么,我不再会过问。从那以后,我做的任何决定任何事,都是因为我自己的心,不是为别人。”
“首长----”首长在对她吼叫,诸航震住了。
“你听得懂我的话吗?”他的目光亮得惊人。
可以懂的,但是不能太懂,因为没办法回应。
她抬手摸摸额头,仿佛那边镶了颗钻石。
四目就那样绞着,他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但他觉得语言太苍白,这孩子聪明,应该一点就通。
“回家吧!”他松开她,已经有路人向这边围来了。
好,好,回家,不然这样僵持着,他要她表个态度,她会非常痛苦。
你到底来自哪颗星?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充当礼物的掌心之吻,锦江之星房间里的啄吻,那天晚上在小帆帆面前的深吻,牵手、拥抱,丈夫与妻子,原来----原来都不是虚拟的----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说话,只是他的手越攥越紧,让她觉得有点疼,她埋怨地扭过头,他凝视着她,坚定、执著。
小帆帆照旧等在客房,他只让诸航亲了亲帆帆,就把帆帆抱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
帆帆趴在他肩头,朝她挥着小手,别情凄凄,惹得她心戚戚。
她不免乱想,要是她态度不明朗,是不是以后首长就不让她和帆帆玩了?
哦哦,头真疼。
第二天,卓绍华起床后,客房的门还关着,等唐嫂把小帆帆抱走,他也没用早餐,便去上班了。
今天国防大学散学典礼,他要去给本学期的优秀学员颁奖,时间是上午十点,他先去部里。
下车时,正好遇到周文瑾,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有点灰暗,像熬了夜。
“首长,早!”周文瑾敬礼。
他点头还礼。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他问了档案系统防护升级的规划书写得怎样?周文瑾回答草稿出来了,还要润饰。
电梯无声地上行。
“首长,昨晚我在----超市外面看到一个人像你,不敢确定,也没上前打招呼。”周文瑾侧过身。
卓绍华浅浅一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首长下班之后,就是一普通的男子。”
“那到不是,只是---没想到----”
“有妻有子的男人,不是周中尉这样的热血青春,有许多理想,肩上的责任和义务让我们甘之如饴做一个平凡的家庭妇男。”
电梯门打开,先到的是周文瑾的楼层。
周文瑾都不知是怎么走出去的,坐下来时,姚远和他说话,他也像没听见,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文瑾,你不舒服吗?”
姚远担心地看着他。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姚远,你喜欢我吗?”他一字一句地问,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姚远愕住。
“如果是喜欢的,那么我们交往。”
阿嚏---诸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耳朵也红通通的,同事笑着说一定有人在想着她。
她回道,肯定是我爸妈。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再没心思做事了,合上资料夹,和同事说先走了。
长沙那边大雪,爸妈的飞机估计傍晚到京,诸航不知打哪找了个车去接了,她一会直接去酒店等着。航航懂事又体贴,爸妈这次来,她什么都想得很周到。
下了公交,她看了下手机,诸航没打电话过来,应还没接到人。她想了想,先去公寓替诸航收拾收拾屋子。
敲门,轻轻的,诸航室友有点古怪,诸盈早早扬起笑脸。
“你好,我给诸航来打扫打扫。”
室友蹙眉,“她很久没回来住了。”
诸盈呆住。
“你去戴眼镜的男人那里看看,要不然就在那有小孩的大个子男人那。”
诸盈眨着眼,“你----说的是我家航航吗?”
“这屋里还有别人?我就瞧见她带过这两个男人来过。”
戴眼镜的男人可能是航航的师兄,大个子男人是谁?晏南飞?诸盈白了脸,“大个子男人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吧,搬家那天就来了,帮她搬床。”
诸盈深一脚浅一脚地下了楼,夜色悄然蔓延,小区里的太阳能灯闪着白炽的光,浅浅地替回家的人送来光明。
她慢慢地向小区大门走去,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男女,女子挽着男子的手臂,不知说什么开心的事,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男子板着个脸,不耐烦地扶扶鼻梁上的眼镜。
诸盈停下了脚。
姚远刹住笑,瞅瞅诸盈,又瞅瞅周文瑾,说:“文瑾,我先回去做你爱吃的煎五花肉,你上楼时买两瓶啤酒。”
说完,哼着歌走了。
和骆佳良怎么认识、怎么相爱,诸航印象里,诸盈只带过一句,是和飞机有关。
诸盈毕业后来京工作,在她三十岁那年的腊月,快放年假了,她被银行安排留下值班。有天夜里,她突然接到爸爸打来的长途,说诸航出水痘,高热不退。她慌忙和同事调班,连夜去火车站买票,直到大年初五的票都卖完了,站票也没有黄牛票也没有。
她站在售票大厅里无助地哭。
是骆佳良托人给她买了张隔天的飞机票,她在傍黑赶到了凤凰。
诸盈说,那张机票的钱是你姐夫当时两个月的工资,然后她又说,首都机场真大呀!
诸航和小喻去的是南苑机场,到不宏伟,挺小的一个机场,外表看上去也有些陈旧。这里曾经是民用,后来才改成军用。
小喻开了辆灰色的毕克,挂北京市的车牌,特普遍的车,但空间宽敞。也不知小喻向保卫处的军官出示了什么,车一直开到了停机坪。
停机坪上有几架军绿色的直升飞机,还有两架小型客机,视线内的都是军人,他们像两个闯入地球的外星人。
诸航心跳有点异常,隐隐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上车去机场时,她主动发了条短信给卓绍华。一刻钟后,卓绍华回了:马上要开会,我在看材料。
扑通、扑通---心跳声有增无减。
“夫人,到了!”淡淡的暮色中,天空出现了一个亮点。
诸航僵着,等反应过来,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
一位上尉一手拎一个大包首先从机舱出来,紧接着是个中校,再后面就是诸爸爸和诸妈妈。
两年没见爸妈,诸航心底突然潮湿湿的,她扬起手,向爸妈跑去。
诸爸爸是话少的人,和外面打交道都是诸妈妈。
诸妈妈双手抓着中校的手,一直道谢,诸爸爸在一边呵呵地笑。
小喻接过行李放进后备箱,诸航等爸妈送上车,转过身,向中校再次道谢。中校爽气地摆摆手,笑道:“哪里,哪里,这是我们的荣幸。”
诸航很想说:惭愧。
诸家爸妈的兴奋劲还没消,不住回头张望着暮色中的机场,大叹:“到底是人民解放军,处处为人民,又给搭机,还管吃管喝。”
诸航眼皮直跳,纯洁的爸妈,你真以为军民一家亲啊,非也,这些说不定要你家闺女付出啥代价呢!
机场没入了渐浓的夜色中,诸家爸妈恋恋不舍收回视线,这才打量起小喻来,那目光绝对是严肃中带着审查。
诸航慌忙介绍,“这是小喻,是我朋友请来接你们的。”
诸妈妈心照不宣地和诸爸爸对视了下,揶揄道:“首都就是首都,开车的师傅又年轻又俊。不像凤凰那边,蹬车的、撑船的都是汉子。”
诸航狂汗,似乎爸妈误会了,把小喻当作----
偷偷看小喻,嘴角弯成了四十度。
小喻把三人送到酒店便回大院,诸航拍拍仍在惊跳的心脏,走在前面。
锦江之星两边的侧门封了,进去都是旋转式的正门。她拿出手机,想问姐姐有没过来,就那么一抬眼,三魂差点飘走二魂。
英俊男人和漂亮女子,砸在那,都是璀璨明珠,经过的人不由自主都会多看几眼。如果有一英俊的男人怀里再抱着个粉琢的小娃娃,乍样?
还能做啥?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小娃娃本来在看水晶灯,嘴里呜啦呜啦地不知在讲什么,听到门响,看了过去,突然如同一只春天北归的小燕子,看见了家门,翅膀欢腾地拍个不停,嘴巴咧得大大的,毫不在意口水沾湿了衣襟。
“那宝宝真可爱,笑起来眯眯的样,和航航小时候一样。”诸妈妈年纪大了,看不见英俊男人,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小娃娃吸引过去了。
诸爸爸点头,慈祥地笑,“航航小时候见到盈盈回家也是笑个不停,肚子挺得,抱都抱不住。”
诸航催眠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目不斜视往总台走去。
那对父子就站在总台前,水晶灯洒下的光辉,将两人的一举一动清晰地送入众人的眼帘。
“我----叫诸航,昨天定了个房间。”诸航结巴了,眼角漏下的余光,瞥见某个坏家伙身子往她这边接近中,小嘴已经凑了过来。沉稳如山的首长没有阻止的意思,静静地凝视着她,嘴角噙着轻笑。
“航航,宝宝和你有缘呢!”诸妈妈乐了,伸手去摸小帆帆。小帆帆躲开,眼中只有诸航。
小帆帆张开手臂,媚笑的眉眼在诸航眼前放大。
诸航想哭,明明早晨刚见过,为啥还要表现得像久别重逢似的?她真恨首长,逼人太甚,都不给她迂回的余地?
总台小姐居然还是那晚值夜班的,记得这特别的一家三口,热情地笑道:“你家宝宝和先生都等你好一会了。”
诸航低头填写入住资料,就当总台小姐认错了人。
小帆帆殷勤献了好一会,诸航连个笑脸都没回,他委屈地把头搁在首长的肩上,小嘴直扁,眼眶一红,里面热雾弥漫。
卓绍华也不轻哄,任由小帆帆委屈扩大,凝视诸航的视线在慢慢变寒。
“瞧瞧,宝宝伤心了,航航你抱一下他吧!”诸妈妈心疼了,不忍看小娃娃可怜的样。
诸航也伤心,谁来抱她?
小帆帆逸出哽咽声,大颗的泪珠濡湿了密密的黑睫,小心口一耸一耸。
“好啦,好啦,宝宝乖,阿姨就来抱。”诸妈妈瞪了诸航一眼,柔声宽慰。
诸航长叹,小帆帆,知道吗,你和首长来这一招,等于判了猪猪死刑,为啥要立时枪决,不能缓期执行么?
她哭丧着脸拍拍手,小帆帆没动弹。她再拍,小帆帆哀怨地看向卓绍华,像是在告状,说猪猪太讨厌。
诸航又拍。
小帆帆不是很情愿地眨眨眼,然后嘟起嘴,勉为其难地迎向诸航的手臂,但在一投进诸航怀中的时候,猛地咯咯笑出了声。
“阿姨一抱,宝宝就开心了,真聪明呀!”诸妈妈跟着笑
“妈妈,你看过谁家孩子对陌生阿姨这么黏的?”随着话音,诸盈从旋转门里走了出来,面寒似冰。
诸航身子一僵,脸上血色全无,卓绍华不着痕迹将她护在了身后。
“盈盈来啦,你看这不就有吗?”诸妈妈笑语嫣然,又回头去看小帆帆。
身边有爸爸,抱她的人又是猪猪,怕是站在枪林弹雨中,小帆帆依然从容不迫、笑逐颜开。
诸盈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卓绍华,她想起来了。航航重感冒那天,在楼梯口她遇见过这对父子,当时,她还回头多看了一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称职的父亲,瞧他抱孩子的姿势就知。
“盈盈,你这是----?”诸爸爸看到诸盈两只手都在颤抖。
诸盈苦笑,她把航航笼在翅翼下,竟然什么也没发觉,不是她弱,而是对方太强大。
“卓少将,谢谢你把我爸妈接到北京。”诸盈命令自己镇定。
“大姐言重,这是绍华份内的事。”卓绍华以后辈的口吻恭敬地回道。
诸盈没有再看他,完全当他如空气。别怪别人带坏自己的孩子,其实自己教育也不成功。她严厉地转向了诸航,“航航,告诉爸妈,告诉姐姐,这孩子管你到底叫什么?”
诸航埋在小帆帆的颈窝处,呵出一口热气,小帆帆,看见没,暴风雨就要来了,你有没有伞?
小帆帆给她呵得痒痒的,不住地扭来扭去,笑得都像接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