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点,城市就变得昏暗了,暮色从四周如潮水般漫上来,如铁,冰冷,坚硬,像一副铠甲套在身上,迎面走过来的人也像戴了面具,熟悉的也陌生了。不过,诸航不在乎,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国内高校有两起投毒案很是轰动,一起是20世纪G大的铊中毒,另一起就是不久前F大的NDMA中毒,这两种物质都属于剧毒,能致命,轻易得不到。栾逍给她的化验报告里,宁大的这起中毒事件就显得没档次了。很多不良商家为了让食物保鲜,或者让食物的卖相诱人,会加点化学物质,这些物质在小药店都有售,毒性小,发作也慢,一般不会酿成恶果。
宁大食堂不对外营业,食物的卖相并不是很重要,那么问题出在货品的供应商上?供应商们都快哭了,与宁大合作很多年,没有出过任何问题,扣这么一顶帽子,很不道德。
可能就只是一次意外?诸航玩味地翘起嘴角,那人真聪明,就这么隐了自己的踪迹,模糊了别人的视线,他安全了。做梦吧,如果他没有头脑发热去投毒,也许尾巴还能多藏一会儿。
“诸老师,你去哪儿?”现在所有的课都停了,冯坚只能到研究生院守着诸航。
“出去找个网吧上网。”
“你也去网吧?”冯坚为又找到诸老师和自己的一个共同爱好而格外亢奋。
“嗯,我心情好就爱去网吧。你复习得怎样了?”
“诸老师这门没问题,其他的看缘分吧!”
诸航扑哧笑了,这家伙还真敢说。“用点心吧,冯少,你不在乎钱,至少也要对得住你这天天的风里来雨里去。”
冯坚呵呵笑,明白诸航不愿意让自己跟着,老师是怕上了什么劲爆网站被他看吗?“诸老师,学校门口有三家网吧,你去第二家,他家刚换了机子,速度快着呢!第三家最烂了,平时都没人去,不过,王琦老师爱去那儿转转。”
诸航深深地看了看冯坚,把冯坚一张大脸都看红了,小心脏还怦怦多跳了几下。
对于网吧,诸航有种特别的亲切感,她读书时很多的快乐时光都与网吧有关。她先去了第二家,座无虚席,老板抱歉地笑笑:“今天学生掐着钟点抢选修课,你等会儿再来!”第二家与第三家之间隔了两个餐馆,午饭刚结束,天又冷,门口很是冷清。第三家网吧门口挂着面棉帘子,遮风用的。诸航掀帘子进去,看了一圈,心里面直惋惜。宁大外面的店面可不便宜,老板就这么浪费着,十多台老式的机子,连视频都没有,耳机边的皮都掉了,光线半明半暗的。“阿嚏!”诸航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这是多少天没打扫了,灰尘这么大,难怪……一个人都没有。诸航突地感到后背冷飕飕的,这是动物察觉到危险时的一种本能反应。
“店面转让,这儿不营业了。”里面出来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留着小胡子,一脸不耐烦。
“哦,我不知道。”诸航笑了下,转身准备出去。小胡子突然喊住她:“你是不是那个诸……”他朝里面看了看。
“诸航。”
说话的人是王琦,诸航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小胡子已经冲过去锁了门,拉上了窗帘。王琦逼近诸航,有些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强逼着她对上自己的视线,表情几乎有些扭曲,威胁道:“你要是敢叫,我就……”虽然穿得不少,诸航还是能感觉到腰间刀尖冰冷的杀意。
这是乐极生悲,还是意外收获?诸航来不及辨别,她当下考虑的是要怎么脱身。说起来虽然参加过网络维和部队,被绑架过,但这样凶残的场面,诸航却是第一次面对。她配合地朝王琦点了点头。
“我让你早点关门,你就知道拖拖拖,不然哪会被她发现这里!”王琦压着嗓音朝小胡子低吼。小胡子唯唯诺诺地赔着笑:“不怕,她现在在我们手里,一会儿将她神不知鬼不觉……”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想得真美,她是卓绍华的老婆。杀了她,我们还有活路?”王琦气急败坏。
“那怎么办?”小胡子给王琦说慌了。
“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去把车开到后面来,带上她,我们走。”
小胡子跌跌撞撞地不知去哪儿开车了,屋子里只留下诸航和王琦四目相对。这么冷的天,王琦头上的汗像下雨一样。“诸老师,我知道你身份高贵,我真的想和你好好相处,能迎合则迎合,能躲则躲。那个人质事件一出,我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这学期是最后一次,可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
“你是不是哪里理解错了?”诸航的脸上有一种不合情理的冷静,看上去像一个耐心十足却令人心惊胆战的猎手。
王琦冷笑:“你没怀疑过我?你不是跟踪我才来这的?”
诸航坦白:“我只是想出来上会儿网。”
“鬼才相信你的话!你老实交代,你都知道些什么?”
狗急了也跳墙,温和老实的人恶起来也能做魔鬼,诸航小心地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你是走后门做的罗教授的助教,你下棋作弊,你在宁大人缘很好,学生们喜欢你,因为你可以给他们推荐好的工作机会,同事们对你印象好,因为你好说话,甚至思影博士让你帮她进入档案系统看栾老师的资料,你也答应了。可是你的计算机水平并不算很高,像体育老师教的,罗教授实验系统的三道验证都不是你设置的。”诸航上次去王琦办公室,打牌的时候查看了下他的电脑,杂乱无章的还不如冯坚。
王琦皮笑肉不笑:“诸老师你说错了,我的计算机不是体育老师教的,而是生物老师教的。”
“罗教授?”不是假装,诸航是真的惊呆了。
“学生物的能有什么好工作,托人在中学找了个教计算机的工作。后来考研、出国,才有了现在的罗教授。教我那会儿,他就爱找我下棋,不过脾气没这么古怪。知道他在宁大,我请他帮我找个打杂的工作做做,他给我买了个计算机专业的证书,让我做他的助教。不仅是我,你打听打听,实验室里其他人也碰不得他的仪器、数据,那些就和他女人一样,不能和人分享,哦,这比喻不恰当,他没女人。”王琦被自己的幽默逗乐了,笑得两肩直抖。
“如果罗教授不帮你,你也会想别的办法来宁大,对吗?”
王琦嘴角勾起一丝阴沉:“你明知故问。”
诸航低下眼帘,拉拉扯扯中,地面上都是凌乱的脚印。“我看过一个内部资料,随着两岸交流加深,旅游、经商的人数逐步增加,对岸间谍混杂其中,通过问卷调查、提供工作等方式接触大陆学生,之后有偿索取大陆政治、经济、军事相关政策和涉密信息。”
冰凉的杀意一寸寸渗入肌肤,衣领被王琦抓得死紧,诸航喘气都很困难,还好大脑非常清明。“我在宁城一中附近的酒店,看到你和一个男人一起,他是你的同伙,哦,同事?”
王琦眼都红了:“诸老师,你家首长知道你很聪明吗?”
原来真是意外收获。王琦以罗教授助教的身份作掩护,寻找优秀学生,然后策反。这个网吧是一个接头点,那个精英男追求成玮才是别有用意,与宁檬幽会是个幌子,他并不知宁檬是她同学,他以为宁檬只是网上一个寂寞的少妇,他的目的是来宁城见王琦。人质事件让他们都慌乱了,他们要结束这儿的工作,然后她冒冒失失地过来了。
无巧不成书,内容丰满了,故事就好看了。
“我要不聪明,他也不会娶我。王老师,那个闯进实验楼的不是你方的人?”
“如果是,他会有机会被人发现吗?再说那破细菌早移走了。”王琦咬牙切齿道。
方向错误,诸航咬了咬嘴唇。
“车来了!”小胡子拉开后门,一股冷气跟着进来,诸航打了个冷战。“快点,外面太冷了,怕是要下雪。”
王琦似乎并不擅长挟持人,刀几次差点从掌心里滑落。屋子的后面是和宁大一墙之隔的一条小巷,围墙那边是一片树林,很少有人经过。车是一辆八成新的本田SV,旁边蹭掉了一大块漆。
“你和她坐后面,我来开车。”王琦瞅着那掉漆的地方,好像很心疼的样子。他扭头看了看诸航,突地一抬手劈向诸航的脖颈。诸航吃痛地哼了一声,意识一片模糊,恍惚中一阵天旋地转,她感到有点奇怪,倒地的人不应该是她吗,为什么是小胡子?那呛鼻的腥味是什么?她想看清,黑暗却在瞬间将她压倒了。
等她恢复意识时,感到整个人像飞起来了,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睁大眼,只看到一排排路灯飞速过去,在黑暗中留下了转瞬即逝的亮光。她还是被带上车了,开车的是整个人陷入癫狂中的王琦,车不知怎么像被蹂躏过了,右侧的车门没了,车门上端那儿有只手,因为太过用力,突出的骨节像要戳出皮肤。王琦应该是个热血的人,SV硬被他开得像F1的赛车。现在到哪儿了,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外面那飘着的是雪花吗,诸航抬手摸了下,鼻尖上有粒水珠,冰凉冰凉的,她慢慢坐起来。王琦被后视镜里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手慌乱地一抖,车头一斜。轰隆,车身猛烈震荡,接着,摇晃了两下,诸航整个人向前跌去。她抱住驾驶座的椅背,朝旁边看去,脸刷地苍白如雪。如果她没有听错,那下面哗啦啦翻滚着的是长江吧,江面如此开阔,应是长江一桥,建国初期建的,现在长江上有二桥、三桥了,这儿多处破损,很多车都不从这儿走。那轰隆一声,是桥栏被撞断了,车……要倒立起来了……
王琦要玩特技吗?想玩也不要挑这么冷的天,保护措施都不做,会出……人命的。
诸航感到呼吸滞住了,似乎,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刚刚当王琦用刀对着她的腰时,她并不十分惧怕,因为她感觉到王琦比她还紧张、惊恐,只要拖着,这儿是宁大,人来人往,总会被人发现。此刻,她才知自己很傻很天真。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地球的引力有多大,要不了几秒的,车会像离弦的箭,嗖的一声,坠向江面,运气好的话,过些日子,她会浮上来,运气不好,就进了鱼腹。生死有命,没办法的事,可是首长怎么办?帆帆和恋儿还那么小……
王琦疯了,拼了命地喊“救命”,他的惊慌加速了车身的晃荡,车头慢慢朝下倾去……
“诸老师,抓住我!”右车门上端突然探出个头来,然后一双满是鲜血的手伸了过来。尽管是这样的时候,那双黑眸仍冷静如山,声音清淡温和。
“栾老师你救救我,我什么都交代。”王琦听到声音,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惶恐,他意图爬过来。
三个人都感觉到车向前滑了一下,四周一片死寂,空气像是凝固了。
诸航不知哪来的力气,身子一侧,她抓住了栾逍的那只手。她看到栾逍双唇紧闭,手臂绷成了一张弓。“可能会有点疼。”
没等她说“我不怕”,她的身子腾地从车内飞了出来,下一刻,她落地了,硬邦邦的水泥桥面撞得身体的每个骨节都像断裂了,一个身影跟着从她眼前掠过,摔在她的边上。护栏边,那辆SV不见了,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诸航仿佛听到王琦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世界刹那间平静了,雪花优哉优哉地飘着,风徐徐地拂过发梢,不合时宜的是呼吸有些粗重。不知过去了多久,诸航才找到失去的力气。“你的眼镜呢?”
“不知道丢哪了,你……站得起来吗?”栾逍两支袖管、裤管磨破了,脚上少了只鞋,半个脸颊红肿,两只掌心差不多烂了,可是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狼狈,站在那儿,像风雪中挺拔的松树。
诸航试着动了动,好像哪都痛,可还是能站起来的。心不是在跳动,而是在颤动,她努力看向前方,像个患有恐高症的人,不敢朝下看一眼。劫后余生,人原来不会喜极而泣,而是茫然无措。
“幸好大桥限行,不然没淹死,大概也会被车撞死吧!”栾逍淡漠的口吻就像是在说遥远的地方发生的一个新闻事件,听的人却是冷汗都浸透了衣衫。
“我们下面怎么办?”“谢谢”这个词此时说出来太苍白了,只能深深地刻在心底。
两个人的手机都丢了,桥上没有车,栾逍向两面看了看,那一瞬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悸动溢满了他的心间,如果他带着她离开,走得远远的,其他人只会当他们都掉进江里,从此,天涯海角,他和她就都不再分开了。
白痴!随即,他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我们最好走到桥头,找人借个电话。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没来得及通知上面。能走吗?”她坚强得令人心折,好像经历刚才那生死关头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得借我一只手臂。”她落落大方地挽上他,闭了闭眼,“走吧!”
她有些维持不了平衡,身子总是向他这边倾,大概是脚扭伤了,他索性把另一只鞋也扔了,下过雪的桥面有些打滑,两个人相扶着,顶着风向前。
“小胡子呢?”她思维冷静得吓人,竟然什么都记得。
“大腿被我的匕首扎了个洞,现在可能还晕着。”
“你是怎么发现我不见的?”
栾逍没有回答,只是朝她看了看。“王琦看小胡子晕了,狗急跳墙,拉着你上了车,我来不及阻止,只得一路跟着。”
栾逍趴在疾驰的车顶上跟着,把车门都拽掉了。诸航想象那画面,再联想到某部票房很不错的大片,笑了。“这次,我们捉到了网外的一条大鱼。”
她很自豪,栾逍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执行任务时,他不是没有遇到过突发事件,不管多危险,他都能从容面对。刚才,他……很害怕,如果救不回她……
“为什么要去网吧?”
“我破译了那个信号,我的电脑被人动过,我想从外面试着进入他的系统看看,他的计算机水平很高。没想到有只傻兔子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那不是兔子,是蛇,你早就惊着他了却不知。”忍不住还是指责了,这性子真是莽撞,没人盯着怎么行。
诸航不接受批评,反驳道:“我哪晓得宁大里这么复杂。”
栾逍叹气,不禁有些想替首长叹息一声。
桥上虽然有灯,因年代太久,光线也像是老旧了,看什么都不太清。平时过长江,开车好像就一会儿的时间,怎么用走就像没有尽头了。诸航想着:吴佐接不到人,一定会通知首长,小胡子流了很多血,应该也被发现了,那么,很快就有人来接他们了吧。脚疼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完全是靠一种精神力量支撑着向前。栾逍应该伤得比她重,虽然他表现得像没事人似的,但她就是知道。“栾逍,以后不管在哪、发生什么事,只要我在,你可以把你的后背交给我。”
上过战场的男人都有一种默契,后背是不需要顾虑的。站在你身后的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是无条件的信任。她这是对他的承诺吗?夜剑里很多兄弟都可以为他做到这样,但没有人说出口,不感动那是假的,这也算是老天对他的垂怜了!“有力气的话,就走快点吧!”他故意说得凶巴巴的。
“有车过来了!”还不止一辆,雪亮的车灯下,感觉雪飘得很妖娆。
两人贴着护栏,等着车过去。
“诸老师?”最前面的一辆车猛地停下来,吴佐的大嗓门叫得诸航耳朵都嗡嗡的。真来接她啦,她说这车怎么看着这么熟悉呢!
“诸老师,真的是你吗?”吴佐都站在她面前了,还用个疑问句,诸航给他气着了:“我又不是总统,还玩真真假假!”
吴佐欢喜地朝后面挥着手:“卓帅,是诸老师。”
栾逍感觉到诸航的身子一抖,手缓缓地从他的臂弯里抽回,上下牙打着战。“诸航!”似乎怕吓着她,这一声,卓绍华喊得特别轻柔。诸航眼中有泪意在翻涌,她吸了下鼻子:“首长,我告诉你哦,刚才……上演了真实版的《速度与激情》,我是女主角呢!”
“嗯,真了不起。”
“可惜没有片酬,首长……终于见到你了。”她哆嗦地抓住他的手臂,好像细不可闻地笑了下,嘴边小小地翘了一下,眼里柔光一闪,然后身子倏地一软,放心地疼晕过去。
栾逍看着让他尊敬、佩服以及羡慕的名叫卓绍华的男子,把诸航抱起。四辆车,应该有二十人,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郑重得令人惊诧,仿佛在膜拜,又带着说不出的怜惜,用唇贴上她的额头,然后将整张脸埋在诸航的胸前。
紧绷的背脊,颤抖的双肩。栾逍抬起双手,捂了捂脸,他彻底清楚了,和别人在一起,诸航总是表现得冷静、果敢、坚强,都不太像个女子,但她也会脆弱、软弱、柔弱,只是那一面,她只给卓绍华看。他于她来讲,是唯一的。
栾逍想起自己第二次见卓绍华,他紧握着自己的手,说“拜托了”,那时,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宁城军区一号首长,只是一个对妻子充满了关心、担忧的普通男子。
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的爱情是圣洁、绚丽的,别人的何尝逊色?
唐嫂好头痛,诸老师养个伤怎么这么不听话,不仅挑食,还多动,医生叮嘱又叮嘱,脚筋扭伤要静养,她一只脚跳着,一天上下楼好几趟。
“诸老师,你再跳来跳去,我就给首长打电话了。他今天有会,你要他从会上跑回来吗?”吴佐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言恐吓。
诸航竖起大拇指:“算你狠。”一跳一跳地进了书房,坐着看帆帆练字。“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这是谁说的呀?”
帆帆放下毛笔:“孔子。我想把这字送给栾叔叔,可以吗?”
又不是书法家,还敢随便送人,诸航不敢笑,怕伤了帆帆的自尊心。“你先给我讲讲这几句的意思。”
帆帆点点头:“仁者不忧,是说一个人内心无比仁厚、宽和,就可以忽略许多细节不计较,可以不纠缠于小的得失,这样的人就会活得快乐。知者不惑讲的是我们无法左右外在的世界,只有让内心的选择能力更强大,当我们明白如何取舍,烦恼也就没有了。勇者不惧最好理解,一个人的内心足够勇敢、开阔,就什么都无所畏惧。孔子说做到这三点,就是一个君子了。”
“那栾叔叔拿着你这字,压力可不是一般大。”
“我不是要求,我是想向栾叔叔表达我对他的敬意、谢意。要不是他救了妈妈,我……”帆帆眼眶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诸航愧疚地拉过帆帆,轻拍着后背,安慰道:“妈妈命大,不会有事的。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要不是脚不太方便,她可以立马给帆帆来个托马斯全旋。
帆帆推开诸航,无力,无语。“妈妈,你以后要小心更小心。”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听进去,唉!
诸航重重点头,向外看了看,小声地问:“没告诉大姨吧?”
“爸爸不让告诉其他人。”
“就是,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没啥好说的。”诸航可是怕了诸盈的眼泪,耳朵里听着唐嫂在厨房里喊,好像是排骨汤好了,让她到餐厅等着。上天啊,她又不是生孩子,不是排骨汤,就是鸡汤、鱼汤、鸽子汤,她完全成了食肉动物。想假装没听见,帆帆在一边责备地注视着她,只得乖乖地跳去餐厅。
吴佐夸道:“诸老师,你这单脚跳的姿势越来越美,要是奥运会有这项目,你准能入选国家队。”诸航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知道必有一次这样的谈话,当卓绍华在诸航面前坐下,诸航潜意识里想逃避。
宁城没有暖气,湿冷的冬夜开着空调取暖,温度太低,空调一直在启动,声音有点大。诸航的手无意识地在沙发背上画来画去,医生不知在她脚上涂了什么药膏,味道真不咋样,首长一点也不嫌弃,还把脚抱放在他的膝盖上。“栾逍老师的伤怎样了?”她挑了个安全的开头。
“恢复得不错,但年前回不了宁大。”那双握枪的手伤成那样,至少得一个月才能痊愈,吃饭都要人喂,李南知道了怕是要暴跳如雷。
“我们还要回宁大?”事情不是快到尾声了?
卓绍华淡然地抬了下眼:“当然,那是你们的工作。”
呃,来真的?那下学期不是还要开门新课,苍天,她怎么应对?诸航愁上了。卓绍华一眼洞察了她的心思,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心大呢?“别想那么远,先把眼前的事做好。”
诸航呵呵笑,欠身拉过首长的手,十指紧扣。“王琦那事处理得怎样?”
卓绍华不说话,“王琦”这两个字像个禁区,不能碰,一碰就想起雪夜里她苍白着脸倒下的样子,呼啸的江风,滔滔江水,他在桥上都像是站立不住。吴佐的电话是打给秦一铭的,他和政委在办公室谈事,秦一铭都忘了敲门,就那么冲了进来。冯坚是最后见到诸航的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网吧。天虽然黑,街上行人也不多,但一个男子趴在疾驰中的车顶上还是很引人注目的。“我以为是拍电视,哇,那人是武替吧,动作真不是盖的。哦,他们奔那边去了。”那边是长江一桥,今天限行。正是晚饭时间,管理员恰好走开了几分钟,王琦就是在那时冲过去的。
“栾逍老师这次会有嘉奖吧?”诸航撇撇嘴,无奈地换了个话题。
会记一个三等功,王琦这件事牵涉面之广、时间之久、人员之多,很令人震惊。王旭政委乐得嘴都合不拢:“卓帅,就是辛苦了诸老师和栾中校,不过咱宁城军区在这年末打了这个漂亮仗,在上面可是露脸了。”
“我呢,有没有奖金?”诸航做出一脸财迷相。
“诸航,你去那家网吧并不是巧合,王琦这事并不是瞎猫撞上死老鼠,对不对?”
首长说俗语,就代表很生气。生气的首长,还是有一点吓人的,过程怎样忽视好了,结果不错就行,为什么不睁只眼闭只眼呢?宁大教职工有一千多,王琦在里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是她却不能不注意他。她所听到的看到的和他有关的事,都透着一股古怪,她忍不住想去寻找原因。可能是她处理不当,像栾逍所讲,她不慎惊动了他,其实也是把他逼得现形了。
“首长,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不该独自去那个网吧。”她识时务地道歉,绝不推卸责任。
卓绍华蹙了蹙眉,心头的无力感更浓了,同时又觉得惊讶。天赋这东西,真让人没办法,这孩子不仅是计算机天才,在刑侦上面,也有着过人的机敏。“每一次下达任务,我都对战士们说,努力完成任务,我等你们凯旋。为什么说努力,而不是说必须?执行任务的时候,无论计划多周密,总有意外发生。如果超出了他们的能力,他们首先应该珍惜的是自己的生命,不是作出孤勇的牺牲。有了生命,一切才会有意义。军人不会说万一,不会说如果,更不去假设,我们时刻面对的只有两个选项:生与死。诸航,你真的要学会理智地处理事情,栾逍不可能次次都在,你得学会不让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卓绍华不是个悲观的人,但也绝不盲目乐观,这件事,稍稍偏斜一点,军中损失的是杰出的栾逍中校和诸航中校,他呢,则永失所爱。不是不后怕,夜里从梦中惊醒,抽完三支烟才能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以后我改,一定改!”泪奔,多大的人了,还像学生一样在老师面前保证。
看她挤眉弄眼的样儿,卓绍华真是啼笑皆非,气得敲了下她的额头,低头认真地查看伤脚。“今天怎样?”
“非常好,后脑勺也不疼了。”首长不再黑脸,诸航也活泼了,跳起来硬和首长挤一张沙发。“我听说了一件好玩的事,专门负责和王琦联系的那家公司的一个精英男,有五个私生子?”
“听谁说的?”
当然是吴佐,知道她闷,打听到一点事就颠颠地跑来告诉她。那精英男最近一个头两个大,就差精神分裂了。不知打哪跑来的两个女子,轮番在公司和他家哭诉,一个牵俩小孩,一个扯三个,女子都是尤物,口齿伶俐,张口狗血剧情直奔,动情处声泪俱下,一口一个负心汉,几个小孩不过牙牙学语,“坏爸爸”三个字却说得清晰无比。
这一听就是成流氓的手笔呀,果然够劲。那精英男是第一批被策反的人员,像传销一样,属于上层,成玮是他倾尽全力钓的一条大鱼,没想到这鱼在咬钩前弃他而去。他还来不及懊恼,沧海已变桑田。宁檬不是鱼,最多是他钓鱼时,池塘边长的那丛芦苇而已。
诸航再次回到宁大,期末考已是最后一天了。冯坚差不多只写了个名字,就冲出教室,将诸航堵在办公室里。“诸老师,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你,你是不是准备失信于我?”诸航坦荡地撒谎:“你想多了。前一阵太累,出去度个小假,那儿手机信号不好。”冯坚愤怒道:“我早就看不惯中国移动了,诸老师,我给你换个手机,联通还是电信,你随便挑。”
诸航敷衍道:“这事得慎重,我要好好想想。你再回去考个十分钟吧,兴许能及格呢!”
冯坚视分数如草芥,拿委屈的小眼神瞟瞟诸航:“你不在时,我心情很不好,想找栾老师聊聊,他竟然也不在。”
栾逍现在北京治疗,被李南强行带走的,好像对首长还发了一通火,不过,首长没和他计较,说可以理解。再见栾老师要明年开学了,要怎么打招呼呢?
“诸老师,快别这样笑,傻乎乎的。”
诸航瞪了冯坚一眼,将他踢出办公室。刚坐下,思影博士眼红红地从外面进来了,这是她眼眸的本色吗,有红血丝,深琥珀色。诸航不说话,静待思影博士发言。
思影博士一发言,诸航差点吓趴下:“诸老师,我不想活了。”
死亡的经验虽然无人可传授,可是死之前的感受,诸航刚经历过。“思影博士,世界如此美好,阳光如此明媚,风如此……”北风五到六级,小刀子似的戳人,生疼生疼,但可以让人清醒地认识到生命的存在。
“校长想把我介绍给罗教授,我觉得他老糊涂了。我和罗教授,就像鲜花与牛大便,这明摆着欺负我……你不这样看?”没有人附和,思影博士郁闷了。
诸航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笑了笑:“你和他是不合适。”该去实验楼了,其他人怕是早到了!
当枝干上的树叶悄然泛黄,忙碌的人醒悟道:哦,秋天了。树梢上挂着冰棱,枝丫间有未融化的落雪,嗯,现在是冬天。诸航推开实验楼办公室的门,看着呈60°角摆放的两张办公桌,它们是否知道,它们的主人都要离开了。
实验室外的走廊上站着几个面色肃穆的高大男子,门边也有两个,看到诸航轻轻点了下头。“他要求在里面待一会儿。”其中一个轻声道。
“我可以进去吗?”诸航问。
那人看了下同伴,然后让开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