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结束得很快,二十六个恐怖分子全部抓获,夜剑无一人员伤亡,李南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好。这次任务本来不必他亲自过来,但是考虑到地点特殊,又逢春节前夕,他还是亲自过来了。刚下过雪,那里的天空是那种瓦蓝瓦蓝的,空气也像澄澈的雪水,吸一口,通体清凉剔透。
电话打过来,接他们回京的直升机会在一小时后到达。明天就是除夕,大伙儿的情绪都有点高昂。可是半小时后,电话又过来了,外面起风了,直升机无法飞越三十里风区,只能等风歇。大伙儿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三十里风区,因海拔急剧下降,冷空气翻过山口,顺着地势下滑,势不可挡,八级的风是家常便饭,十二级的风也是说刮就刮。
“不知明天能不能回京呢?”虽然不能回家和家人团聚,但是待在外面过年与在部队和战友们一块过年还是两种感觉的。
“回不回京都不影响咱们过年,进屋打打牌烤烤火,我找人给兄弟们烤羊去。”李南甩了一嗓子,把大伙儿欲出口的遗憾全甩没了。欢呼声中,不知谁提了一句:“唉,要是栾中校在就好了,他一肚子的文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指哪说哪,最能打发时间了。”有人忙拽了下说话的人,朝门口努努嘴。
李南脸黑成了锅底,本来就给人压力,这下就像个恶神,十米内无人敢靠近。
在夜剑,“栾逍”这个名字是不能提的。对于栾逍弃戎从教,他至今仍意未平,每每想起,都有想把诸航生吞活剥的冲动。得知栾逍和诸航是同事,李南特地跑过去取笑了他一把。栾逍很大度地说,笑吧,人生不是你看我的戏,就是我看你的戏。李南当即差点吐血而亡。其实栾逍在国防大学混得不比在夜剑差,而那个诸航混得更是风生水起,不是你进了国防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就能做她的学生,得先笔试,再面试,最后通过的只有八人。那八人除了必须上的基础课,其他时间全耗在她那。她的资格不够做研究生导师,可是谁敢当她不是?据说她的课都是实战,一对八。每一次,那八人都输得找不着北,可是一个个却说学到的东西比书本上读来的要强百倍。
栾逍说金子在哪儿都会闪光,李南鄙夷他没见过世面,那种人也算金子,这儿就不叫地球了,叫金球。反正,抢了他的得力干将,他和诸航这仇是结下了。
天公作美,凌晨时分,风停了。冒着严寒,大伙儿抓紧登机。当太阳出现在东方时,直升机降落在部队驻地。去营区转悠了一圈,查看了下年夜饭的安排、各项庆祝活动,确定都妥当后,李南开车回家了。
这是李大帅退下来后第一次在北京过年,李南怕他失落,没回自己的家,直接开车去了李大帅的院子。
人还站在院中,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窗沿上摆放的一盆盆万年青、串串红、橙黄的金橘,年的味道扑面而来。一时间,李南的鼻子就有些酸酸的。这种感觉自母亲过世后就没有过了。等情绪过去,他才推门进去。
屋子里暖气开得很大,简直可以说是热了,妻子穿了条羊绒连衣裙,袖子挽着,正在往花瓶里插百合。看到他,一喜,想不到他回来这么早,然后嘴唇撒娇地噘起,说忙年真累。他安慰地上前抱了抱,脱下外衣,问:“爸呢?”
“爸在弄饺子馅,卓姨在烤蛋糕。”
李南有点意外,通常李大帅肯亲自下厨房弄饺子馅,一般是家里要来贵客,他嫌弃保姆阿姨的水平不过关。厨房里水汽腾腾,能看到的地方摆满了熟的、半熟的食物。李大帅正在案板上又切又剁,精气神十足。羊肉黄瓜馅,李大帅最拿手也是最喜欢吃的。羊肉选的是腰窝,有肥有瘦,还有筋头巴脑,吃起来柔韧筋道,鲜美多汁。把腰窝不紧不慢地剁了,再搅进去泡好的花椒水,为的是去除膻味,也能让肉更鲜嫩。黄瓜用礤床礤成细丝,略微攥一攥汤,之后加上葱末、姜末、海米末、鲜酱油、盐和肉馅儿搅拌在一起。和馅儿也是门技术活,一手把着锅沿,另一只手顺着一个方向搅,用力越均匀馅儿和得越滋润。
这些年过去了,李大帅的手艺一点也没丢,李南咽了咽口水。“爸,今天还有谁来吃饭?”
李大帅甩了甩酸痛的胳膊,人不能不服老,这才一会儿,气就喘上了。“你卓伯伯一家。”
还好,是卓伯伯,没说是卓舅舅,李南自我安慰地蹙了下眉,朝一直专注给蛋糕做造型的卓阳看了一眼,知道她竖着耳朵在听呢。“我什么时候过去接人?”
“不必了,他们自己开车过来。”
“开车的还是原先跟着卓伯伯的那个勤务兵吗?”李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故意多问了一句。
馅和好了,想象着鲜嫩的羊肉浸润了黄瓜清新的汁液,那种销魂的鲜香实在是用语言描述不清的,李大帅满意得眼都眯成了一条线,于是,也就忽视了李南忽然严峻起来的神情。“不是吧,他和绍华一块过来,应该是绍华的勤务兵。”
卓绍华过来,那么诸航肯定也得跟着,李南觉得这年还是不要期待了,但他还试图挽救道:“阿姨会做的菜有限,这么多人,她可以吗?”
“就是,我和他说去餐厅,他偏不依。”卓阳好像找到个知音,激动起来,“瞧瞧这一屋子油烟,谁家过年还在家这般折腾?”
李大帅把手中的锅重重往案板上一砸,几十年在军营不是白待的,虽然退了,余威仍在。“在餐厅吃的年夜饭还叫过年吗?什么时节吃什么东西,过年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坐一桌,吃什么不重要,开开心心才是真的。我说你一把岁数,怎么这样不会做人呢?我们家是第一年定居北京,绍华家也是刚从宁城搬到北京,你大哥也刚退,往年想聚一块都没这个机会,现在多难得呀!我说你别折腾那个中看不中吃的东西,去把水果、糖果摆摆,还要准备几个红包,女主人得有女主人的样儿。”
“什么时节吃什么东西,那是落后的农耕文明,现在是新时代……”余下的话在李大帅的瞪视下,卓阳默默地咽回去了,很自然地想起了晏南飞。那时,他们过年总爱找个热带岛屿住几天,赤着脚在沙滩上走,龙虾、冰着的新鲜鱼片、香槟……往事已如烟,卓阳低下眼帘,还是接受现实吧,她不情不愿地去了客厅。
李南在阳台上抽了半盒烟,不是解闷,是暗战前给自己鼓下劲。不是他心眼小,谁让诸航挑这时候找上门呢。
门是在穿着红色唐装的小女孩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被推开的,不到他膝盖高的小孩,仰着头,乌溜溜的大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她。“你是伯伯吗?”
都不用验DNA,这孩子一看就是诸航亲生的。李南应付地拍拍小孩头,看向外面,卓绍华和诸航都是浅咖色的大衣,黑色的短靴,一人脖子上扎一条系成同心结的红色围巾,正好和俩小孩身上的红色唐装相对应起来,这是怕别人不知他们是一家吗?李南捂着嘴巴,满嘴的牙都酸了。
场面上的礼貌还是要遵守的,李南先向卓绍华夫妇寒暄了几句,然后很热情地迎向走在后面的卓明和欧灿。李大帅和卓阳也忙着从里面出来了,李南的妻子温婉地招呼大家进屋,茶、点心已经摆上了,再递给俩小孩一人一个红包。俩小孩双手接过,脆脆地道谢,郑重地放进口袋。李南妻子笑笑,朝李南看了一眼,幽幽一声轻叹。
卓家这门亲戚,李南心里是不接受的。李大帅娶卓阳时,他惊得以为自家老爹被魂穿了,这明显是两个星球的人,什么都不在一个频率。可是李大帅中意了,他除了尊重还能干吗,只能说李大帅的感情世界他不懂。卓家对他们呢,礼貌得公事化,大概也是很无奈。
李大帅在后院搞了个玻璃菜园,很高档,温度可以自由调节,冬天里成功长出了几株扁豆和瓠子,特别是瓠子长得特好,浓绿的藤架上爬满了大大的心形叶子,雪白的瓠子花开了,素雅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茶刚喝了一口,李大帅就盛情邀请卓明去菜园看看,帆帆有些好奇,跟着一块过去了。卓阳对这些没兴趣,她一会儿要准备蔬菜沙拉,还想做意大利肉酱面。欧灿看她落寞的样子,有些不忍,便过去陪她。
留在客厅里的五人,李南妻子和诸航不熟,只得挑些安全的话题聊,时装呀,化妆品呀,天气呀,诸航不大说话,可是让人感觉她是个很称职的倾听者。李南和卓绍华有话题聊,可是他想晾着卓绍华,清淡的绿茶,还挺烫,他把茶杯当酒杯,懒懒地晃着,眼睛盯着柜子上的电视,里面正播放一台鉴宝节目,他看得目不转睛。卓绍华仿佛没感受到主人的失职,俊朗的面容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一眼电视,看一眼诸航,看一眼一个人在玩过家家的恋儿,他如坐在自家客厅一般自在,很是享受这于他来讲极奢侈的休闲时刻。
李南睇过去一眼,心里冷哼一声:脸皮真厚!
“小椿树,棒芽黄,掐了棒芽香又香,炒鸡蛋,拌豆腐,又鲜又香你尝尝。”恋儿胖嘟嘟的小手突然递到李南的嘴边。大眼瞪小眼,十秒钟后,李南投降,看向卓绍华。卓绍华挑了挑眉梢,似乎很是期待。
“她手里捧着的是做好的菜,你快尝下。”李南妻子提醒道。诸航也瞪大了眼睛,一脸看戏的兴奋。李南彻底石化了,让他陪个奶娃娃过家家?可他要是不配合,手举得有点酸的小孩好像会哭给他看。这是赤裸裸、血淋淋的羞辱,他发誓……他僵硬地低下头,逼着自己吃下一口空气,评价一声“很好吃”,恋儿这才满意地去洗锅碗了。
“李大校很有爱心。”卓绍华由衷地夸道。诸航忍笑得嘴角都抽搐了。
李南脖颈间青筋暴突,这儿他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失陪下!”他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扭头就出去了。外面的空气又干又冷,还飘着雪,站一会儿,脸都冻麻了。李南低咒着去摸烟盒,该死,大衣搁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