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瑄回了房,但毫无睡意。
窗边的衣架上还挂着宋淮的那身衣裳,下午齐瑄摔东西的时候弄脏了,他亲手洗干净,挂在窗边晾着,如今已经干透了,好似洁净如初。
只有齐瑄知道,上面哪个地方,曾经沾过茶渍,一塌糊涂。
他把衣裳取了下来,铺到床上,摆弄着,尝试把它叠起来。
第一回洗这身衣裳的时候,齐瑄还特意问了长康,长康欲要帮忙,齐瑄不准,只许他在一旁口授。洗衣裳也不难,齐瑄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此时齐瑄回忆着下人给自己叠衣裳的动作,把阿淮的衣裳叠好。
抚平了领口,将袖套放上去,齐瑄把衣服放到了枕边,熄灯躺下。
虽然洗过两次,齐瑄还是闻到了那种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楠木香气。
阿淮不怎么用熏香,也不爱挂香囊配饰,可齐瑄一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很淡很轻的楠木香气,不似寻常楠木香浓郁,且还要更清爽些,好像夹了几株竹枝在里头。
上辈子,阿淮死后,齐瑄寻了许多制香师傅,费了不少功夫,也制不出这种香气——阿淮身上独有的味道。
此刻齐瑄觉得,这件洗过两次的衣服,还带着那人的香气。
放不下,不可能放得下。
若是能放下,上辈子又怎会有遗憾?
上辈子,他坐拥万里江山,无上权力,若是能放下阿淮,又怎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又怎会思郁成疾,逝于壮年?又怎会死后重生,回到如今?
阿淮,是他两世的劫。
齐瑄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难以入眠,又摸了摸枕边那衣服,想着还是给阿淮多准备几身衣裳吧,万一他哪天又偷偷跑来……
不知躺了多久,终于有些困意上头的时候,齐瑄突然耳尖一动——
来了!
齐瑄立刻翻身下床,抽出佩剑,打开了门。
院子里头,唐铮带着王府的侍卫,围住了六七个手持刀剑的黑衣人。
院子外头亦不断传来刀剑碰撞的厮杀声,声音越来越近,血腥味越来越浓,源源不断的刺客不要命地向主院攻来。
火把照亮了整个王府,左右的皇公贵族家也被惊动。
院中,与侍卫缠斗的一个黑衣人见到齐瑄,当即飞身朝他攻去。
齐瑄抬剑一挡,与那人过了两招,唐铮抽身回护,挡在齐瑄身前,“王爷小心!对方的人手超出先前的预料。”
这不是刺客暗杀,这是明目张胆的上门屠戮!
又有几个刀尖带血的黑衣人闯进院中,齐瑄不禁冷笑,岳氏比他想象中还要大手笔,看来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齐瑄的声音冷若寒霜:“不留活口!”
与黑衣人缠斗的唐铮有一瞬迟疑,留有活口,才能揪出幕后之人。
“一个不留!”齐瑄再次高声下令,院中的侍卫接到命令,围攻黑衣人的招式越发狠决。
唐铮也不再留手,剑刃在黑衣人胳膊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回身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立刻有侍卫上前将之一剑封喉。
黑衣人见势不妙,并未退却,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断往齐瑄身边钻。
唐铮对侍卫打了个手势,变换攻势,将几个黑衣人逼退到院外。
齐瑄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一幕,面前的刺客一个个倒下,仍有刺客不断向主院攻来,血腥味弥漫,令人作呕。
忽然,齐瑄瞳孔一震,愣愣地看向前方。
有一人手持长枪,从数不尽的刺客当中杀出一条血路,朝他奔来。
矫健的身姿竟与上辈子那个飞身扑向他、替他挡下利箭的身影重叠,令齐瑄心头巨震。
齐瑄提剑上前,一剑刺穿与那人对战的刺客的后背,将其踢开,对眼前人呵斥道:“谁让你来的!”
宋淮脸上带着血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握枪的手有些颤抖,鲜血自枪尖滴落,他没有答话,上下打量着齐瑄,确认齐瑄毫发无损,再次对上齐瑄视线,突然眼眶一红。
这幅表情,犹如一把尖刀,直直刺入齐瑄的心脏,让他哑了喉,再说不出一句重话。
怎料差点落泪的宋淮忽然间眼神一厉,一把将齐瑄拉到身后,对上那个偷袭齐瑄后背的刺客。
齐瑄被拽得踉跄,愣愣地看着这个挡在自己身前横枪厮杀的少年。
这一刻,他的背影如此坚实可靠,若非眼前的情况不允许,齐瑄只想紧紧抱住眼前的人。
克制住不合时宜的念头,齐瑄转过身与宋淮后背贴着后背,沉声道:“不许受伤!听到没有?”
宋淮一愣,握紧手中的长枪,轻轻应了一声:“嗯。”
寅时一刻,当值的禁卫军进入宣王府,将刺杀宣王的刺客尽数绞杀,从宣王府抬出两百余具尸体。
宫里,王府周围被惊醒的王公贵族,朝中消息灵通的官员,都知道了宣王府遭刺客夜袭、宣王身受重伤的消息。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王府,唐铮指挥侍卫修整换防,长康带着王府的下人连夜清理血迹,胆小的下人两股战战,一边冲洗血迹,一边念着阿弥陀佛。
主院,齐瑄把宋淮拉到房中,直接上手扒他的衣服。宋淮吓了一跳,连忙躲闪。
“别动!”齐瑄喝道,宋淮对上他阴沉得可怕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手脚,愣在原地。
齐瑄见状,意识到自己态度不对,放低声音解释:“衣裳脱了,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宋淮垂着眼不敢看他:“没、没有……”
“脱了吧,浑身都是血。”齐瑄再次放低了声音。
宋淮垂下头,解起了袖套。他的常服不像寻常世家子弟一般广袖长袍,而是套着收窄袖口的袖套,不够风雅,却显得干净利落,英姿勃发。
齐瑄给他脱了外袍,里头的白色中衣也沾了一些血迹,但没有破损,确实没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