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半合着眼,无心也无力去回应。眼下的情况,除了等,还有其他办法吗?怕的是连等也没有出路。
他似乎已经走了,门外门内又是一片安静。
戚梦瑶趴在昏迷男子的胸前,苍白的嘴唇弯起,说:“还有人来救你吗?真好。”
我自然不会告诉她门外那人与我纠葛不深,即使我死了也不见得会伤心难过。
她轻轻爱抚着昏迷男子的脸颊:“我和远哥认识三十年,欢喜度过的日子不过短短几年,最后他昏迷,我历经奔波为救他整整十三年。我无数次想过要放弃,只是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跟自己说,等等吧,再坚持一年,一年后若他还不醒来就放弃,让他安心地走,可是这一等就是十三年。”
“我知自己罪孽深重,从不奢求其他,只是老天对我何其残忍,”她眼眶内有泪光浮动,泪珠直直滚落在男子脸上,“远哥,我救不了你,和你死在一起,也算是圆满。”
我分明看到那男子闭着的眼角有泪水缓缓流下。
“远哥,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她欣喜却更加悲伤,咬着唇压抑地哭了起来,“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也很痛苦,今日就让这一切都结束,好吗?”
她趴在他胸口伤心哭泣,虽都已不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少年,却仍美好得一塌糊涂,叫我不自禁地红了眼眶。
对于她来说,爱情应该就是全部了吧,即使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对心爱之人却生死相随、不离不弃。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没有可怜之处!
“接着。”
她朝我扔了样东西,我伸手接住,发现是一颗药丸。
“这个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毒性。”
我仔细瞧了几眼,一口吞下。
“我们中的是他以身喂毒练了十几年才成功的毒掌,普通的解毒丸对它根本没用。”她又吐出一口黑血,用满是血迹的袖子擦去,脸上是已经看开了的豁达,“即使有内功深厚之人替你运功驱除,毒性也不能完全去除,哪怕你日复一日地吃药,余毒也是半月发作一次,那时你全身如针扎入骨般疼痛万分,能忍过就继续活着等下一次毒发,不能忍过就直接疼痛致死。”
我只能苦笑,她描绘的那一切确实很恐怖,但这些都是后话,能不能出去都还是个难题。
“你若真想解毒,只有一个办法。”她语气虚弱,却还是继续说,“去找传说中圣女国的圣物,紫刹果。”
圣女国?紫刹果?“我不曾听过有这个国家的存在。”
她瞥了我一眼,嘲笑说:“若人人都知晓它的存在,她们还能保护本国圣物?”
此话虽然有理,只是……“连地方在哪里都不知,又如何能找到紫刹果。”
“这就是世上中毒而死的人那么多,却没有几个能生还的原因。你若能找到便是你的幸运,找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我敛眉思索了会儿,低低地问:“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以及那一粒压制毒性的药丸。
她眉头紧锁:“不……不知道,大概是太多年没杀人,最后一次害到你觉得愧疚吧。”
“嗯。”
“如果你能出去,帮我把那些人的迷魂术解开吧。”
“我不曾习过迷魂之术。”
“放心,很简单的。”她向我示范了一遍,“迷魂术虽然复杂深奥,解开却是简单而偏门。”
如果她示范的真是解术之法,那可真是简单得叫我诧异。
“还有,那个玉笛。”她视线落在方才打斗掉落在门口的玉笛上,“你收起来吧。”
我艰难地伸手,将玉笛拿到手中:“你不要了吗?”
“我马上就要死了。”她眼睛半睁,眸光渐渐暗下去,“如果你能出去,将它带着吧,至少还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我紧握了下笛子,将它放入怀中:“嗯。”
“谢谢你。”
戚梦瑶似乎完成了心愿,闭上眼微笑着睡去。我看着相拥而眠的他们,心里不禁苍凉了起来。
他们至少还能死在一起,我却只能靠着冰凉的石门,想着要出去,却一点都没办法动弹。这样想着,我竟慢慢地觉得有些困,直到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堕入睡眠。
我站在苍茫的森林之中,冷风徐徐吹过,发丝随之飘动,凌乱,不安。
远处有两人狼狈地跑进视线,一女一男,一大一小。不对,那女子怀里分明还抱着一名婴儿,小小的年纪,瞪着无辜的双眼,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子似乎看到了我,匆匆忙忙向我跑来,只是牵着她手的男童却被石头绊了一跤,哇哇大哭了起来。女子连忙捂住他的嘴,紧张地看着四周,嘴里不住念叨:“昕儿不要吵,他们就要过来了,就要过来了。”
男童努力忍住哭声,红着眼眶问:“娘,他们是谁,为什么要追我们?”
“坏人,昕儿,他们是坏人。”女子紧紧握住男童的手,警惕地说,“我们继续走,别被他们追上。”
“娘,我累了。”男童疲惫地眨眼,“我们已经跑了好久好久了,昕儿的脚好痛。”
“昕儿乖,你先忍忍。”女子心疼地抱着男童,“等你爹找到我们就好了。”
男童天真地问:“爹为什么还不来?”
“你爹他……有事。”女子忍着眼泪,拉住男童继续走,“不过他很快就会来了。”
“哦。”男童乖巧地跟上,“娘,妹妹生病了吗?脸好红。”
女子这才注意到襁褓里的女婴双颊红得不正常,连忙伸手触了触:“糟糕,沫儿竟然发烧了。”她咬了咬唇,豆大的泪珠落下,却还是坚强地说,“没事,都没事的,只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等相公来找我就好了。”
男童突然指向我说:“娘,那里有一个洞,我们进去休息下好不好?我们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没事,可是沫儿会饿的。”
女子顺着男童的手指看到了我,再看看怀里的女婴,思索了下点头说:“好,我们先进去休息下。”
我?洞?难不成我现在是一个洞?我竟然成了一个洞?
待他们走到我身旁之后我才看清了他们。女子二十四五,容颜清丽,眼神坚强。男童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色衣裳,浓眉大眼,俊朗至极。而那女婴只有几个月大,样貌都没有长开,双颊通红得有些异常。
“沫儿乖,娘待会儿就带你去看大夫。”女子不住地哄着襁褓中的女婴,眼神焦急无助,“怎么办?沫儿发高烧了。”
“娘,妹妹为什么不哭?”男童在一旁坐下,疑惑地问。
女子扯起唇角,打起精神说:“因为妹妹很坚强,不会轻易就哭,昕儿以后也要这样,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许哭,知道吗?”
男童重重地点头:“嗯!昕儿答应娘,绝对不哭!”
这厢山洞里他们正在休息,外面却出现了两名黑衣人,他们两人拿着长剑,眼神冷静地对看一眼,默契地朝我飞速跑来。等到近时才看清是一男一女,男的虽蒙面仍觉得威武,女子则娇小玲珑,腰间挂着一根碧绿玉笛。
看来这两人就是追赶女子和男童之人。
我连忙开口想通知女子,但任凭我喊破了喉咙他们也没有反应,根本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我咬牙看着两名黑衣人进了洞,拿起长剑对准正在休息的女子刺去。我闭眼,不敢看下面发生的一切。
惊呼声,尖叫声,痛哭声,一片混乱。
再睁眼,男童已经躺倒在地,女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死命地摇晃着男童,哭着说:“昕儿,昕儿你为什么要替我挡剑,为什么!”
男童胸前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衣服,像是开了一朵极尽艳丽的红花。他吃力地抬手抹去女子的眼泪,断断续续地说:“娘叫昕儿不要哭,娘也不许哭。”
他努力挤出微笑面对娘亲,眼神却开始涣散,不久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抱着婴儿的女子开始崩溃,不顾边上还有两名拿剑的黑衣人,抱着男童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她怀里的女婴依旧懵懂地睁眼,眨眼,不懂这一切。
我的心像是被剑刺中般剧烈疼痛了起来,疼得我直打哆嗦,必须咬紧牙关才能站住。
正在痛哭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突然恶狠狠地抬眼,瞪着我凄厉地指控:“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昕儿!”
我看着她痛楚到扭曲的脸庞,捂住耳朵一步步地往后退,不是我,明明是那蒙面女刺客杀了他,明明是她杀的!
“是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像是要刺穿我的耳膜般凄楚痛苦,不住地在我耳边响起,“是你!是你!是你!”
我想反驳,我想说不是我,我想说我不认识你们!
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巨大的雷声在耳边不住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一道雷劈在了我眼前,方才的女子和男童此刻都消失不见,有的只是一层白茫茫的雾。
我站在原地无助地张望,直到迷雾中走出一个人,一个叫我总是安心的人。
他抱住我,在我耳边温柔低喃:“花开,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我紧闭着双眼,死死地抱住他,从未如此坦白地说:“师兄,我怕。”
醒来时入眼便是简陋的青纱帐顶。
我缓慢地眨了眨眼,脑子只蒙了一小会儿就意识到已经离开石室,下一刻又马上觉得口干舌燥,似喉咙都要冒出烟一般。我试着动了动手,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一样,根本动弹不得。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侧首想打量下身在何处,一转头便对上周卿言近在咫尺的脸庞,吓得我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俊美贵气的男子手支额侧,黑发慵懒地散在胸前,正闭目小憩。他徐徐呼吸,胸膛随之轻微起伏,即使睡着也优雅迷人。他睫毛轻颤,未等我看够便半睁开眼,眸内仍有些许蒙眬睡意。
他淡淡地开口:“醒了吗?”
“嗯。”昏迷时我似乎见到了池郁,现在想来,那人应该是周卿言吧。至于梦里温柔的那一声“别怕”,恐怕只是我的错觉。
嗯,肯定是错觉。
他从袖中拿出锦帕,仔细地拭去我额头上的汗珠:“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抿了抿干燥的唇瓣,说:“全身无力。”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慢慢将我扶起靠坐在床头:“昨日你在洞中毒发,我替你运功驱了毒,现在自然全身无力。”
能替我运功驱毒,看来他不仅会武功还内功深厚。
我咳嗽了几声,见他转身去倒了杯茶水,送到我嘴边示意我喝下。我愣了下,抬手想接过茶杯,却颓然落下。他眼中闪过一道戏谑,说:“还是等你有力气之后再喝?”说着就要将茶拿走。
“回来。”我闷声叫住他,“我要喝。”
他似笑非笑地喂我喝完茶:“现在好些了吗?”
“嗯。”我咽下口中的茶水,咬了咬唇,问,“戚梦瑶呢?”
“戚梦瑶?”他坐回床畔,“你是问跟你同在洞里的那名女子?”
“嗯。”
“我用火药炸了石门,部分洞穴坍塌了,只来得及救出你。”
能将石门炸开又将洞穴炸塌,可见他用的火药分量是有多足,再仔细一想,不难猜到那时候情况有多危险,也亏得他这种情况也将我救了出来。
“哦。”我应了声,伸手摸了摸胸前,玉笛还在。
他脸上喜怒难辨,说:“当时我并非故意那么迟赶到。”
“哦。”
“我们在洞内见到的那名洋医生,大有来头。”他说,“他本是远洋异国派到本国交流医术的西医,深得皇上喜爱,一直都待在皇宫里专门替皇上调配药物,谁知十三年前突然失踪,连带家人也没有踪影。皇上派了许多人去寻找,均没有消息。五年前密探在苏州找到了他的妻子,那女子只说自己是被一个女人带到那里,并警告她说如果离开就取了她丈夫的性命。皇上得知白医生是被掳走之后更是加大人力去找他,但依旧没有消息,直到前日我们在洞穴中遇到他。”
“你被带走之后,我向他讲明了情形,叫他带着路遥他们先离开,然后便看到罗裴一脸得意地回来,逼问之后才知道他将你关了起来。白医生带其他人离开后我便赶去救你。”说到这里,他危险地眯起眼,“谁知道你竟然被罗裴打了一掌。”
原来那洋医生竟然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难怪周卿言要先保他安全。
“我虽然替你运功驱过毒,但你体内毒素已经扩散到了经脉,毒素并没有彻底清除。”他脸上有种复杂的神情,似恼怒又似懊悔,“而且半月会……”
“半月会毒发一次,对吧?”我打断了他,平静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了。”
“白医生已经采集了你的血样,回京便可着手去寻找解毒之药。”
“找?多久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