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最近忙行程太累了?”我望着他的背影,疑惑道。
下午拍摄的地点是昆明的某石林,节目组的安排是拍摄结束后,三组人员一起搭乘短途火车去往大理。
七月的昆明虽然不热,但是也有二十多摄氏度,穿自己衣服的时候倒还好,换上节目组准备的白族服饰就热得不行了。
任务规则听上去挺简单,就是三组夫妻分别换上白族的民族服饰,然后戴上面具装作景区里摆照相摊的小贩,一张合照二十元。但是,这些民族衣服路人是不能穿的。并且,我们只有穿着民族服饰和路人合影得到的钱才作数。
听听这个规则,难不难?
路人怕是脑子进水了,花二十块钱跟你合照,还不让人家穿民族服饰。
难怪刚才宣布规则的时候,那个介绍任务的PD一直在憋笑。
一进景区,跟拍PD的摄影机就全部收了起来,只带着很小的手持摄影机,藏在游客堆里,假装是来旅行的人。
我望着面前孤零零的摊子,心下叹气。
在不知道你是明星的情况下,谁没事去跟戴着面具的人合影啊?
我远远地朝别的组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陈宁那组走的是生拉硬拽风,强行把路人往自己摊位拉,再配上陈影后那一口的港普,委实有综艺喜感;苏凌那边,她在路上买的那一大堆零食此刻终于派上用场了,到处在发,发完合影,算是中规中矩地在完成任务。
“任务失败有秘密惩罚的哦……”
那个PD憋笑的面容又在我的眼前浮现。
我望了眼旁边的路子盛。路总大概是第六感敏锐,直觉这个惩罚可能会超出他的承受范围,所以此刻放下架子,向路人推销得异常卖力。
虽然用处不大……
“你这是在发什么呆?”他见我站这儿啥也不做,开口问道。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无脸怪的面具,穿着蓝黑相间的民族服,真的是极其富有喜感。男神秒变男神经。
我心中正在思忖:“我在想怎么给自己加戏。”
他顿了顿,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祥的预感:“你想干吗?”
如果想要增加自己的镜头以获得曝光率,就必须想办法在这一轮比赛中输掉进入惩罚环节,这样就能获得额外的镜头。
但是,如何戏剧化且有镜头感地输掉呢?
有了。
我动作迅速地将桌子上放的东西全部清到地面上,手机连上地上的蓝牙音箱。
最后,我一脚踩上了桌子。
“啪!”
隔着面具,我都能感受到路总眼神中的迷茫。
我偷偷弯了弯嘴角,下一秒极具冲击力和刺激性的音乐在原地炸响,几乎周围所有站着的人都扭过头来往我们这边看。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我站在桌子上开始跳舞。
沉重的民族头饰被我一把摘掉放到了地上,我赤着脚,踩着音乐的鼓点在桌上飞速旋转,被我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划过一道迷人的弧线。
路子盛盯着我,眼中似有不解:“姜卓尔,你不是肢体不协调吗?”
我对着他扬了扬嘴角。
他好像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双深邃的眼望着我,似是无奈又似是赞许:“你还真是厉害……”
我笑了。
是啊,我天生肢体不协调,早年读电影学院的时候还被形体课的老师狠狠骂过一顿—
“姜卓尔,你这样的仪态根本做不了女演员!”
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为了回敬这句话,从二十岁起,我每天晚上都会顶着厚重的字典靠着墙角站着,或是做脊背拉伸,终于改变了走路弯腰驼背的毛病。
我学会了强迫自己改变平时已经习惯了的走路以及做事的姿势,咬牙做着瑜伽,让自己已经硬化的身体一天一天地柔软灵活下来。
甚至为了准备这个综艺,我抽时间去突击学习了一支简单的舞蹈和一首简单的钢琴曲,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我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降临到自己面前,但我知道,它只有一次,而我—绝不允许自己错过它!
“啪啦啦……”
周围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吹着口哨的喝彩声。
隐藏在人群中的跟拍PD们火速向这边靠拢,纷纷架起了手持摄像机。
我甚至听到了苏凌的惊呼:“卓尔姐也太拼了吧!”
旋转着背身过去,我微微一笑,还有更刺激的在后面呢。
我一把摘掉面具转过身来,把脸暴露在了众人面前,笑容满面地向着下面的游客们挥手:“哈喽,大家好!我是姜卓尔!欢迎大家来跟我合影!”
闪光灯在周围“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路子盛愣了,PD们全傻了,谁都没料到我会有这个公然违规作弊的操作。
PD们傻了大概几秒不到,立刻推机器过来架着。
“抱歉,卓尔姐!刚才的即兴发挥能再来一遍吗?摘面具那下我们拍得不是很清晰!”
被我这么一搅和,游客们很快反应过来了,有明星在景区里面录制综艺节目。
我虽然不火,但是主演的网剧、偶像剧收视都还不错,也算是在观众面前有了一点点人气。因此,还是有不少路人本着看热闹的心态过来跟我拍照合影。
二十个路人很快凑齐了,我被围在人群的正中间,面带微笑地跟游客合影。
“那个……”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凑到我面前来,怯怯地问我,“你是卓尔姐姐的话,那那个戴面具的人是不是路哥哥啊?”
“是啊。”我点了点头。
“那个……我能不能和路哥哥,合个影啊?”
我惊讶于我们路总的魅力连十几岁的少女都能征服,对着被挤到包围圈外的路子盛喊了一声:“老公!”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当众这么亲密地叫他,愣了一下:“嗯?”
“这里有一个你的小粉丝,想找你合个影,你看行吗?”我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小女孩。
路子盛点了点头:“好。”
他摘下了面具,站到了小女孩的右边,对着我说:“三个人一起来一张吧?”
我低头问小女孩:“可以让姐姐一起入镜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她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站在中间笑得明媚。
“好啦!”
快门声响过,帮忙拍照的PD把相机还给小女孩,对着我们一笑:“看着还真挺像一家三口的,路总和卓尔姐什么时候生一个啊?”
猝不及防地,我有些尴尬地看了路子盛一眼,结果发现他似乎也有些不大自在,还把手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作为掩饰:“咳,看她吧。”
这种问题通常都有一个官方答案,那就是—“我们还年轻,目前都想以事业为重。”
他抬头望着我,我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顺着台阶否认掉就好。结果,他嘴角一扬,出口的话完全不是我想要的:“卓尔,我不年轻了。”
完蛋,他要挑事!
他见我面色微僵,眼底戏谑地写着“求我”!
我瞪着他,行,求你!
于是,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支持她的事业。”
那副假深情的样子,看得人恨不得宰了他。
呼—
我长舒一口气,总算逃过一劫。
任务结束,我们因为作弊要接受额外的惩罚。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面前放着的一大盘我恨不得全推开的东西,还是没忍住垮了眉毛。
“导演,我猜到了你会赏我们昆虫宴,但是……要不要都是这么恐怖的虫子?”
我以为的昆虫宴,是来之前在网上看攻略里面写的那些什么蜂蛹、蚕蛹、竹虫和知了这类的,最多也就出现炸蛆虫什么的,咬咬牙就过去了,纯当补充蛋白质。
然而面前这些是……
“蜈蚣?蜘蛛?蜻蜓?”不知道拍摄的PD们是不是听出了我声音中携带的一丝颤抖,一个个躲在摄像机后面笑得异常开心。
“卓尔姐,这些可以美容养颜的。”有人憋着笑说。
我面露难色:“全部吃完?”
“是的,夫妻一起吃完这些东西。”
我闻声转头去看边上的路子盛。
饶是路总为人淡定,脸色也有些不大对头,手中的筷子捏了许久,愣是没伸出去。
我咬了咬牙,下了决心。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你待会儿就拿筷子做做样子就行了,我惹的麻烦我来解决。”我小声道。
说完,我硬着头皮,举着筷子伸向面前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啪!”手中的筷子被人打了一下。
我扭头看路子盛,皱眉道:“这时候就别耍帅了,乳糖不耐的人吃这么多蛋白质下去不是好玩的,你想躺病床上去吗?”
结果,路子盛对着我笑了一下,眼中的星芒亮得我不敢深思。
“姜卓尔,听点话,别让我为难。”
“喂,你……”
没等我说完,他已经夹起一长串的炸蜈蚣。密密麻麻的脚在我的眼前一晃,看得我头皮发麻。
他面不改色地把那一长条的东西塞入口中,对着镜头云淡风轻地一笑:“放过我家卓尔吧,我来就行了。”
旁边的女PD又开始拿台本捂脸:“路总你这也太酥了吧……”
我一时有些愣怔,居然有些分辨不出来眼前的人到底是在演戏,还是真心的。
这时,我耳边一暖。
不明所以地回过神,我看到了面前女PD看热闹的暧昧眼神。
路子盛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嘴贴到了我耳边,我难得有些脸热:“你,你要说什么?”
他的脸上带着深情而又温雅的笑,嘴角掠起的弧度令人一时心醉神迷,然而下一秒出口的话却是—
“亲爱的,你下回要是再违规操作,我就把我今天吃的这些全部拿管子灌到你的胃里去……”
……
脑子里面刚刚冒起来的粉红旖旎被人狠狠地碾碎,我忽然觉得之前那一瞬间有些心动的自己宛若白痴。
面部急速降温之后,我偏过头对着路子盛温柔一笑:“好啊,亲爱的,那我就提前祝你今晚在厕所,催吐愉快。”
“哗—哗—”
等候间内,隔壁卫生间内的冲水声一阵接着一阵地响,隐隐还能听到夹杂其中的干咳声。
路子盛最终还是拒绝了去医院洗胃的建议,借口身体不适,躲在酒店的盥洗室里催吐。
“嘀嘀—”
手机响了两声,我把它接了起来。
“喂?”
“卓尔姐,是这样的,还有一个小时车就要开了,路总休息好了吗?”打电话的工作人员话语中带了一丝担忧,“真的很抱歉啊,这个……节目需要,我们也没想到……”
路子盛毕竟是S&38;T的总裁,要是真的拍节目拍出什么毛病来,S&38;T的法务们估计会联合起来找节目组谈赔偿金吧?
“没什么大事,”我听着那边还在响的冲水声,顿了顿,“我们尽量快点赶过去。”
电话刚挂,路子盛就从里面出来了,他伸手把漱口水的瓶子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领带和衬衫都有些乱了,脸也有些微微发红。
我大步走过去,轻车熟路地替他整理领带和衬衫。这个场景我们曾经排演过很多遍,没想到第一次用上居然是在这么个场合。
他的呼吸有些微喘,看了眼周围:“怎么,这时候都有人拍照?”
我给他系领带的手停了停,然后道:“公众场合,防患于未然嘛。”
他似乎有些疲惫,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许久,他的身体有些往前倾,半边身子的着力点都在我身上。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是难得这回我没有推开他。
“为什么帮我?”我停下手来,静静地凝视着他,“就算我自己全吃下去也没关系吧?反正我催吐都已经习惯了,而且……全世界都知道我切过胃,我无论怎么吃都不会发胖的,不是吗?”
我对着他灿烂地笑着,好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黑料。
“从业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主食和晚餐,节目上多吃下去的东西,之后都得抠出来吐掉,”路子盛静静地望着我,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我疲惫的笑容,“你自己说,就你那个胃,还需要拿手术刀切一下吗,早就废了。”
在对面的人的漆黑的眼眸中,我看见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当初公关了无数次都被无视,甚至网友还逼着我承认的事,原来在路子盛这里,只是一个轻易就能看破的真相。
事实确实如此。
“谢谢你。”我就着系领带的姿势,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在了路子盛的怀里。
感受到他身体一瞬间的僵硬后,我淡淡道:“抱歉路总,借我靠一下。”
一只手落在了我的发顶上,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打着我。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了,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辛苦了。”有人在我耳边低声道。
我鼻子一酸,忍住了即将落下的眼泪。
流泪是弱者的行为,我从不流泪。
也许是刚才的相处过于奇怪,去车站的路上,我和路子盛都没有和对方开口说过一句话,车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尴尬,连送我们的司机都察觉出来了。
他透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了一眼:“路总,你们二位吵架了?”
我赶紧回神,对着他一笑:“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路子盛伸手揽住我,也配合着补了一句:“我们从不吵架。”
他的手臂紧紧地贴着我的腰身,想起自己刚才越界的亲密举动,我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咳嗽了一声,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腰上忽地一紧,我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休息会儿。”说完,这家伙就不由分说地闭上了眼睛,把我当抱枕用。
我觉得自己永远也没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只好掏出手机玩自己的。
不过……
我看了眼旁边的路子盛,其实这家伙如果不是那么傲娇别扭的话,当成男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的吧?想起刚才盥洗室前他安慰我的那一幕,我的心忽然悸动了一下。
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其实也不是对我完全没有感觉,所以说,要不要试着去了解他一下……
忽然,我的手机响了一声。
我打开一看,是岳林发来的微信。
他转发了一张照片和还未编辑完成的报道截图给我。
“公关部已经压下来了,其余的,提醒路总一下。”他言简意赅。
一行一行的字往下读完,我心中的悸动一下子消失殆尽。
报道内容是:惊爆!S&38;T总裁路子盛婚外恋情大起底!
上个礼拜路子盛飞去纽约处理一项公司事务,不知道是哪个狗仔居然能突破重重安保,堵到了路子盛所住的酒店的房门口。
照片上清清楚楚地展示着路子盛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在房门口拉拉扯扯的景象。
照片清晰得我甚至能看清路子盛脸上的不耐烦和惊怒,以及女人如水蛇一般缠在他身上的谄媚姿态。
新闻上说是路子盛远赴美国会见情人,我倒是不相信媒体扯的这个,以那家伙一贯的审美,这种级别的长相他根本就瞧不上。
很明显,他就是一时不备被人扒了酒店地址,被人讹了。
但我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于我而言,路子盛确实是一个很糟糕的归宿。
“咳咳……由于你们白天的任务违规而且失败,所以,今晚两位只能搭乘我们的绿皮火车的硬座去大理了。”导演边说边看路子盛的脸色,硬着头皮把节目往下拍。
我也是佩服这位导演,明知道路子盛今天身体不适,还按照游戏规则继续往下拍,也不怕得罪了这位大佬,直接把节目给砍了。
不过路总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即便得知了自己今晚又将无法好好休息的事实,还是那么淡定。
“没事,欣赏一下沿途风景也不错。”
我望了眼一片乌漆抹黑的窗外……
路总您还真是会睁眼说瞎话。
半夜十二点。
我和路子盛并排而坐,对视一眼,目光炯炯,全无睡意。
“你颠得慌吗?”我忍着在火车晃动中尾椎骨传来的刺痛,问道。
“是你太瘦了。”路子盛颔首,答得言简意赅。
“任务成功了的队伍现在正在软卧车厢里睡得正香,咱们这一路同甘共苦,也算是散伙前的一次别样体验了。”我调侃道。
跟拍的工作人员此时都关了机器,去了别的车厢休息。现在,整节车厢就只剩下我和路子盛两个人。
我懒得再演,卸下伪装之后,说出来的话也自然了许多。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这么说,眼里涌过一阵激烈的情绪。忽然,他猛地卡住了我的下颚,强迫我跟他对视。
“姜卓尔,你……就这么想和我一拍两散?”
我双眸微垂:“路总莫不是忘了,我们本来就是假的,迟早会有散了的一天。”
“如果我说我……”他忽然停住了,他的眼前,是岳林发给我的照片。
我面带微笑地将我和岳林的微信记录横在了他的眼前:“还没恭喜路总喜提新欢。”
“你吃醋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我望着他,心底叹了口气,猜来猜去的生活,太累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怎么会?”我收起手机,掐灭了心中最后一丝念想,笑着说,“看照片路总住的酒店不错,下回我到那边拍戏,也让岳林订那儿。”
他好像是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了,又变回了那个高不可攀的路总。
“也是,我不过才一个新欢,姜小姐在报纸上的绯闻对象,可是比我多了去了。”
见他不在意,我也谦虚道:“那我一定继续努力,争取不负路总所望。”
他冷哼一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再搭理我。
不散场怎么可能呢?我在心底笑了一声。
说到底我们都是一路人,谁都没有安全感,谁也不肯信任谁。
两个心眼一样多的人相爱,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夜幕渐沉,车窗玻璃外的世界,暗得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车厢伴随着缓慢而沉重的“隆隆”声,有节奏地左右摇摆着。
我的神志因为疲惫渐渐变得恍惚,尾椎骨的疼痛也逐渐离我远去……
头一歪,我好像靠到了什么舒适的东西上,出于本能地用脸蹭了蹭。
这个动作好像惊动到了那个东西。他动了动,随即,我的额头一湿,有什么声音从耳边传来:“睡吧……”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