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我现在的体质还算可以的话,那么多半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底子。
再然后的年纪,我开始撰写自己的自传。
如上所述,我面临了彻底的失败。
并非没有灵感或构思,那个年纪的我唯独不缺这两项。
我没有办法自如地把脑中所想的文字化为笔下的文字拓印在纸上。
这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再一次地无法理解,并且恐怕只能再一次地放弃。
为什么我甚至不能把我的所想随意地反应出来呢?
我自问,写字本身并没有达到肉体的极限,所以不能算作之前的“自己的身体也无法随自己的心意”。
我已经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上的事物绝大多数都无法随自己的心意而变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体也无法随自己的心意变化,这些全都是常识性的论调。我这次触及到的又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表明我和外界的物体并非一体,所以我控制不了它们。第二个问题,表明我的精神和我的肉体并非同一,所以我的肉体会早早面临精神达不到的极限。
眼下的第三个问题,岂非象征着我的精神和外界是割裂的,所以它甚至无法在肉体允许的范畴下投射到外界?
于是我开始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不如说我只能怀疑自身存在的真实性。
几乎是在同时,我意识到了我的思考是无意义的,一如之前的两次。我只需要习惯就好。沉溺于无解的悖论是中二且愚蠢的行径。
我试图去习惯它,并且真的习惯了它,非常轻而易举。
现在一想,那三个问题大体上是层层递进的,从外物到身体再到精神。有了先前的经验,我自然不会再在第三个问题上耗费太多的时间。
这大概也是成熟的一部分,是每个少年长大的时候都有的,相似而不同的中二。
自传的事被我有意识地暂时搁置,经历过独有的中二,我又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学生。如果要说这段中二留给我了什么,那么除了一堆只开了个头的自传,就剩下那个玻璃珠了。
……
……
我将这误以为是正常的成长。实际上后来才发觉这仍旧是异常的——中二的年纪不该是接近一无所获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则是在我大学的时候,详细说来,是“五年前”的分界线后,约莫四年前。
大学生活一如我预料地莫名其妙地忙碌,被各种各样的杂事束手束脚,时不时感觉自己在虚度人生,同时却又有莫名其妙的充实感。
细想之下,发觉这应该是我能自己掌握自己的生活了。尽管结果十分糟糕,我天天睡得甚至都要比高三晚,但这全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决定。
我非常激动地发现了这点,自那以后每个周末都会往图书馆跑,借一些我曾经感兴趣而又没看的来看。
某天,我在图书馆里遇见了我的同班同学。
一个可爱的女生。平时总是戴着一顶鸭舌帽,明明不酷却硬要装酷,是让人想要笑出来的细微的可爱之处。
那一天她正在书架前,手上拿着一本刚从书架上取下来的。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罗杰疑案》。如果我的记忆不错,是一部叙诡的侦探。我不喜欢叙述性诡计,严格来说,我不喜欢叙诡中的“叙述者就是凶手”的做法。后来我曾在和她的聊天中说自己“没看过什么推理作品”,可能有撒谎的成分在,但大体正确,我因为叙诡,连带着对侦探作品都失去了大半兴趣。
硬要深究的话,我想理由应该在“自传”上。梦想写自传的我接受不了叙述者在叙述本身玩弄诡计。
我和她渐渐变得熟稔。
也因此,我了解到了她对“侦探”的热爱。我用“中二”来形容她,这大概是不错的。虽然中二,但并不可耻,实际上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
随着大学的进行,除她以外,我认识了更多的人,还谈了一场恋爱。
我有意识地装作无意识地去询问周围的人,问他们的中二时期。
不同的人的中二是相似而不同的,我的判断没有错。
但我还是错了,中二的年纪不该是接近一无所获的。这是世界观和自我意识形成的时期,尽管中二本身可能一直是在走错路,但这本身就是正确的道路的一部分。就算“五年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这种影响依然存在。毕竟它确实浓墨重彩地参与构建了一个人。
但无论我怎么想,我在中二时期都没有所谓的收获。我轻而易举地接触到了不可解的谜题,并且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只留下了象征扭曲的玻璃珠吗?
——断然不是这样的,断然不是!
我持续挖掘着自己的过去,并最终得到了答案。
——我真正学会的,构建我自己的要素是“习惯”。
这是我成长的收获,也是我个人的证明。
不错的,比起其他人,我也确实更快地就习惯了这个距离受到限制的世界。我有非常强大的适应能力,不知为何我以前居然没有注意到。
自那时起,无论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我都能迅速地习惯它。
——如果说我是扭曲的,那么我的扭曲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至少我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