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玖淡笑着亮出了手中的绣花绷子,苏挽香撤回了横在颜夙脖颈上的宝剑,慢慢指向了秦玖。
两个女子皆亮出了兵刃,眼看着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就在此时,谁也没想到,躺在地面上的颜夙蓦然腾身跃起。
苏挽香此刻的注意力完全在秦玖和谢濯尘身上,根本没有防备已经昏迷许久的颜夙。颜夙以掌为刀,狠狠劈向她的后心。苏挽香来不及躲闪,匆忙中持剑回护,但是颜夙根本没有躲避的意思,手掌依然朝着她后心劈落。
昏暗的山洞内鲜血飞溅。
苏挽香被颜夙一掌劈中,踉跄着向前扑倒,口中喷出鲜血来。
谢濯尘和士兵们一拥而上,将苏挽香擒住。
颜夙被苏挽香的剑刺中,于是在他的箭伤一侧,又多了一个伤口。
秦玖快步走了过去,伸臂将摇摇欲坠的颜夙扶住了。她扶着他慢慢坐在地面上,将他的棉服掀开,从士兵手中接过金疮药,为他敷药并包扎好伤口。
颜夙握住秦玖的手,轻笑道:“我能再见到你,真好!”
秦玖眼中一热,含笑道:“说什么呢,你自然会见到我。”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颜夙忽凝眉问道。
“外面下那么大雪,我又不是火炉子,还真给你暖不了手了。”秦玖调侃道,看到颜夙的脸色苍白,她从士兵手中接过来一件棉衣,紧紧裹住颜夙。他刚从昏迷中醒来,身体虚弱,又对苏挽香倾力一击,若不好生歇息,恐怕对重伤的身子不利。
“王爷,这女子劫持军中主帅,是不是现在就杀了她?”谢濯尘问道。
“罢了,就让她得到她应有的惩罚吧,从哪里来的还到哪里去,押往天牢吧!”颜夙淡淡说道。
“颜夙,你不能这样对我!”苏挽香扯着嗓子喊道。
颜夙慢慢转首,篝火跳跃中,他一张脸皎如清月,但眉目间的冷色却如三九飞雪,清寒入骨。
“那我该如何对你?”他慢慢问道。
“颜夙,你终究是爱过我的。当你以为我是白素萱时,你心里以为自己爱的还是白素萱,可其实你日日面对的终究是我这个人,是我苏挽香这个人。你也曾送给我花灯,你也曾送给我芍药衣,你也曾为了我,要杀了伤害我的人,你敢说,你对我苏挽香一点也没有动心吗?你是爱我的,颜夙,你是爱过我的。”
颜夙唇角扬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如果你一定要问,那我便告诉你。假若我真的爱你,那一段日子,面对你时,我就不会常常想起过去的素素,我也不会常常拿你和过去的素素比较,更不会以失忆了人便会变为由来安慰自己。”
“你胡说,不是这样的!”苏挽香不甘心地喊道。
颜夙慢慢闭上眼睛,唇角溢出一抹讥嘲之色,“在你杀了那么多人之后,在你害得素素生不如死之后,你还奢望我曾经爱过你?”
谢濯尘一挥手,士兵们押着苏挽香从洞内退了出去。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苏挽香嘶哑的声音越来越远。
秦玖心情有些沉重,她虽有些不忍心,可终究知道这是苏挽香应得的惩罚。
轰的一声炸响,秦玖心中一惊,隐约猜到了什么。谢濯尘从外面匆忙而入,道:“王爷,属下不知那女人身上藏有琉璃弹,她将自己……炸死了。”
颜夙沉默不语,看了秦玖一眼。
秦玖叹了一声,“葬了吧!”
大雪下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晨,雪已经及膝。
这是今冬北疆最大的一场雪。趁此机会,北烨国发动了最猛烈的也是人数最多的一次进攻,显然,北烨国也不想再将战事拖下去。
颜夙的伤势依然严重,昨夜被苏挽香掳走后,又受了寒气,天未明便开始发热,是绝对不可能出战了。
这次战事,便由谢涤尘和谢濯尘率军出战。因为没有主帅出战,士气到底弱了些,大煜军队连番冲杀,都无法冲开北烨国的攻势。
秦玖也清楚,若是这一战败了,将对大煜国极其不利。战事再拖下去,会越发难以取胜。
面对着敌军凌厉的攻势,谢涤尘决定铤而走险,带领数百名骁勇精兵杀入敌营内部,扰乱敌兵阵形。他手举着战牌,高呼道:“将士们!”
还未曾有人呼应,只见眼前白影一闪,手中一空,战牌被人夺去。
眼前之人,银白色战袍随风飘荡,寒铁战甲闪着幽冷寒光,这战甲是主帅颜夙的战甲,可那人却不是颜夙,而是秦玖。
她脱下了绢丝裙裳,披上寒铁战衣,盘起了如云墨发,戴上了头盔,用抚弦刺绣的纤纤玉手执起了嗜血长刀,妩媚之色尽敛,只余冷傲英气。
她朝着谢涤尘嫣然一笑,“谢大将军,我会代替将军完成任务,但却有一个请求,将军务必答应一事。昭平对谢大将军依然有情,当初之所以与将军和离,也是因不得已的误会。将军若还对公主有情,就请回京后向昭平提亲。切记!”
在谢涤尘尚且怔愣之时,秦玖已经一勒战马,举着战牌高呼道:“将士们,杀蛮贼,安边疆,随本帅冲!”
一声厉喝,十人应答,继而百人呼应。
颜夙的战袍,颜夙的头盔,近者晓得不是颜夙,但较远者皆以为是主帅亲自上阵,一瞬间应者如雷,声声震天呐喊,震动四野。
谢涤尘眼看着秦玖率兵如同一支支楔子般深入了敌军之中,耳畔还回荡着她方才那句话。
回京后,记得向昭平提亲。
她怎么晓得昭平对他依然有情?她如此冲杀进去,可知道这是一条死路?他想,她应该是知道的。
他是无计可施才铤而走险,想要带领这些精兵杀入敌营内部,以乱了敌军阵形。这冲杀,靠的是骁勇之气。这是死路,但唯有这条死路,才是大煜的求生之路。
作为将领,他可以去赴死,可是她一个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勇气?
不得不说,在这一刻,谢涤尘终于被秦玖震撼了。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
秦玖带领的数百人虽然冲开了敌军的攻势,但是杀入敌军中的士兵却陷在了包围之中,不断地有士兵死伤,却也不断地有士兵替补了上来。
那抹银白色的身影奔到哪里,士兵们便追随到哪里。
这一厮战很快便破开了北烨国整齐的队形,形成了一场乱战。
谢涤尘和谢濯尘率领着后面的兵将及时攻了过来。
秦玖很庆幸,她这条残命在最后一刻还派得上用场。这样也好,这一条命,死得也算值得。
秦玖不知道自己冲杀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散尽,也隐约感觉到,身上一阵阵好似血管爆裂的疼痛不断地蔓延开来。
她明白自己这一阵冲杀,又加速了经脉爆裂。就算此刻能安然而退,也不用等到连玉人所说的那么久,她便会全身经脉尽断而亡。况且,她根本不可能安然而退。
就在此时,又一阵冲杀声传了过来,秦玖眯眼望去,看到黑压压的黑甲军冲了过来。这不是颜夙的军队,但显然是大煜的援兵,这一股军队全力推进,将北烨国杀得东奔西逃、哀号遍野。
就在这时,一把长刀闪着幽冷的寒光向着秦玖挥了过来。
秦玖看着这挥来的刀,她已经无力躲闪了。
她隐约听到有人说:“是阎王爷来了!”
大雪早已经停了,日头高高挂在天上,白花花的日光洒下来,在刀刃上晕开无数个光点。那利刃带着风声转瞬就到了秦玖面前,四周的声音和厮杀声都听不到了,四野好似寂静一片。
在这最后一刻,秦玖想的是,阎王爷来了?
果然是她快死了吗?
只是为何勾魂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阎王爷?地府里的阎王爷难道也管勾魂吗?眼前的白光忽然被人挡住,凌厉逼人的杀气鼓荡而来,一把长枪挑开了正砍向秦玖的大刀。
眼前黑影一闪,秦玖看到了颜聿的脸。
依然俊美,依然邪魅,只是他那双一贯带着魅惑笑意的黑眸中却深邃如海,那里面奔涌着滔天的怒气,让人忍不住心惊。
在这一刻,秦玖笑了。
一身黑衣的他,此刻看上去还当真像勾魂的阎罗王啊。
她觉得很欢喜,因为在最后一刻还能再见他一面,真好。
她也觉得好心痛,她原本想躲开他,不让他看到她最后的样子,不让他心痛,可还是没躲过。
“玉衡,要好好活下去!若有来世,我一定会嫁给你!”她低低说道。
日光明丽,秦玖在光影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大煜大败北烨国,接下来一些议和的事情,颜聿都没有参与,他日日都守在秦玖身边。
秦玖摔倒后,就再也没有醒来。在战场上,她明明受的只是皮外伤,可是她却依然宛若活死人般昏迷着。她的全身经脉时而好似充血般颤抖,时而微弱得好似游丝,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
颜聿已经派人四处去搜寻楚凤冷的下落,却迟迟没有消息。
这一日,聂仁忽然带了荔枝过来。她看到昏迷中的秦玖,忽然直挺挺跪倒在地。
“王爷,荔枝说晓得九爷为何会这样。”聂仁道。
“你说!”颜聿抬起头,布满了血丝的眸盯住了荔枝。
“奴婢觉得,九爷或许是修习了补天绝脉大法。补天绝脉大法和补天心经练法几乎相同,而这种功夫平日若是不用,根本无法察觉。所以,奴婢认为九爷一定是修习了补天绝脉大法,否则,九爷不会那么轻易击败宗主,因为宗主练了绝魂功。但九爷胜过了宗主,而此时却昏迷不醒,经脉欲断,这和使用过补天绝脉大法后的症状是一样的。这种功夫只能使用一次,而后果便是在一个月内,经脉寸断而亡。”
颜聿闻言,面上戾气横生,手指抠住了桌面,指骨几乎要攥裂。
她当时笑意妖娆地对他说,要想击败连玉人,需用女人的魅力,这一点只有她能做到。
他当时并不太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她毕竟胜了连玉人,由不得他不信。可到了如今,他方知晓,她是用了补天绝脉大法。
“王爷,九爷她本可以不用的,倘若早就想用,她去了天宸宗数日,怕早就已经杀了连玉人了。她曾刺杀过连玉人,可是她并没有用补天绝脉大法,可见,九爷并不想以死搏杀。可是,在王爷受伤后,她却用了,可见九爷对王爷一片真心,求王爷一定要救救九爷。”
“你们都出去!”颜聿神色平静地对聂仁和荔枝道。
聂仁和荔枝忧心地退了出去。
室内瞬间只余颜聿和床榻上毫无生机的秦玖。
他扑倒在秦玖身前,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他想起她对他笑着低语:“要好好活下去。”
她明知道自己将要死了,却要他好好活下去。
她还对他说:“玉衡,若有来世,我一定嫁给你!”
他仰起脸,悲凉的眸光滑过她苍白的容颜。
他说:“素素,我不要来世,这一次,就算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抓你回来。”
“素素,我的泪珠儿……”这一声哽咽,犹如失去伴侣的孤兽,呜咽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