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渐起
人们总说,小别胜新婚。
现在,危瞳终于完全明白了这句话。
第二天早上她赖到很晚才爬起来,之后自然也没回危家,老爹打来电话时她还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暂时不回去住了。
危老爹虽感觉有些寂寞,但女儿和女婿感情好到底是好事,而且外孙之类的,老人家其实也挺期待的。于是嘱咐她有空多回家吃饭。
凌泰第二日没去公司,见她在床上躺了大半天,以为自己酒后力度没控制好,弄伤了她,晚上特意熬了一锅鸡汤给她补气,之后还补送了她生日礼物。
礼物是由陆路领着两个男人抬进门的,是一架跑步机。老婆生日送跑步机?对于这么个有创意的礼物,陆路同志也只敢默默腹诽。
危瞳对这礼物倒很喜欢,起码在家无聊时还能消耗一下体力。
然而之后一阵,跑步机始终没机会发挥它的功用。渃宸在第二天来了电话:“我才回来,你就真不想回来多住一阵?改天我又走了,可就见不到了!”
“走?你怎么又要走?不是不回澳洲了吗!”危瞳有点儿急了,结果听到他在电话那头笑,才知道被耍了,“大师兄,你真无聊。”
“你说对了,我倒是真无聊。才回来,也没这么快找工作,原本想陪你多玩几天。”
“我没说不陪你玩啊。”她现在是长假中的家庭妇女,白天时间大把,没聊几句,就敲定了次日的午饭和游泳的活动。
后面几天两人经常换地方吃饭运动,闲时还会看场电影。
在她第一次跟渃宸出去后的傍晚,凌泰很随意地朝她丢了个问题:“你和你大师兄关系很好?”
“是啊。”危瞳想了想,又道,“大师兄很疼我,对我超好。”
凌泰搁下笔记本电脑,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觉得,好得有些过分?”
“对我好不是很好么?”危瞳看着他,“难道要对我不好才对?”护短心态发作,她有点儿不高兴,转身准备进房。凌泰的声音却再度从客厅传来,一句她不怎么明白的话:“他是一个男人。”
当然是男人,难道还会是女人?
她不理她,洗完澡爬上床玩游戏。
之后她照旧和渃宸出去。凌泰虽忙,但她的去向大概都知道,也从没多说什么。
她以为先前他们关于渃宸的那番对话所引起的不快只是她自己的错觉,直到这天晚上,当她挂上电话准备去酒吧与渃宸碰头时,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的男人却淡淡开口:“不许去。”
“你在跟我说?”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他搁下原本就没在看的文件,神态平和。
“为什么?”她诧异。
他靠坐在沙发一侧,叠起长腿,凝视着她慢慢压低了眉:“你问我为什么?”
她明白过来,有些窘:“你想哪里去了!渃宸才不是这种人!”
男人微微眯眼,似有不悦:“那你的意思是,我是那种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总之,不许去。”
“我不喝酒还不行!”她有点儿恼了。
凌泰扬眉,仍是那样清清淡淡的模样,瞳底却渐渐起了变化。
“真想去,下次我陪你。”他稍作妥协,“但今天你不许去。”
危瞳当然听得懂弦外之音:“这么说,你是在针对渃宸?”
他蹙了蹙眉,再度不悦:“如果是针对他,就不会到今天才开口。你自己想想,这段时间你们进进出出,我有反对过一句吗?”
“我们又没干吗,你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他不出声,低头喝了口咖啡,再度拿起文件翻看。
“凌泰!”
她喊了几声,他都没理会。感觉像是已把该说的话说完了,不打算再开口。危瞳心里很毛躁,不知是因为他第一次不讲道理地干涉她,还是因为他对渃宸的那些想法。
渃宸是她的家人,是她的兄长,这种念头就算只是想想都很难堪!她从来不会也不可能防备他,这种怀疑对渃宸简直就是种侮辱!
几次开口都不见他有反应,危瞳性急,直接走到他面前说:“你根本不了解渃宸,不能这样不负责任地凭自己的想法去断定!”她现在真的很喜欢他,如果他换个理由,或者干脆不提渃宸,她今天就算不出门也无所谓。但现在她却不想妥协,因为妥协就等于认同他的想法!
握着文件的白皙手指渐渐收紧,清淡的视线自修长浓密的睫毛下慢慢探来,有一丝微凉的深沉,唇角却又偏偏带着莫测的笑意:“不负责任?”
男人的神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令危瞳再次想起喜怒不定这个词。
“你对你不了解的人轻易下判断,不是不负责任是什么!你用猜测来限制我的自由,是不讲道理!”她决定举例说明,“而且以前我跟大师兄喝酒的次数也不算少,要有什么早就有了!”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盯着她看了片刻之后再度平缓,似笑非笑地丢出两个字:“很好。”
很好?
危瞳莫名其妙。
他就非要说得这么深奥吗!每次都这样,高高在上地端着,说些她听不懂的话!果然,七年的代沟难以逾越。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我从来不是不讲理的人!”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那是你的感觉。在我看来,背后还有其他内容!”
“那你认为,背后的内容是什么?”他的语调依旧淡淡凉凉,凝视她的目光静默如潭。太深了,即便她费力去猜,也不可能猜到全部。而且,这也不是应该由她来回答的!
“我不想猜,也猜不到!凌泰,也许你很聪明,你见过那么多不同的人,即便对方不说话,你也能知道那人的想法。可我不一样!还有,今天就算我能猜到你全部的想法,那也不代表你就是对的!我说过了,渃宸不是那种人。还有,他对我很重要,所以别用你那些框架去评判他!”她的语速有些快,边说边换好了鞋,将屋门打开,扶着门框回头朝他道,“最后,你的沟通方式真是烂透了!”
她匆匆离开,门被用力甩上。
那声响泄露了她心底的怒意。
自结婚后,她是第一次这样生气,完全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这些怒意究竟是因为他对他们不负责任的误解,还是比误解更深层次的理由——他不信任她。
出门半小时后,危瞳恼怒冲动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
想想,这应该是她婚后第一次与他当面冲突。不久前,她还以为不得不跟他分开,情绪低落心情郁闷,想着如果能和好,她什么事都愿意退让。
结果和好没多久,又生变故。
只是左思右想,无论她多喜欢凌泰,这件事她真的不能也不该退让。
如果单单只是自己的事,以她的性子横竖都无所谓。可这事关系到渃宸,他根本就不了解渃宸对她有多好。即便是亲哥哥,也不见得能像他这样。
渃宸是危家收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在孤儿院待得最久的孤儿。他被收养时已经十一岁。他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在孤儿院度过的。
院里的人都对他不错,但毕竟人多,加上条件有限,很多时候难免被疏忽。这样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渃宸,比同龄人更加早熟懂事,也更懂得感恩。
那年她才八岁,家里条件虽然一般,但有父母宠着,自然无忧无虑。渃宸待她好,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但凡爸妈不应允的东西,只要朝渃宸开口,少则半天,多则几天,他一定想办法给她弄来。
十岁那年,她看中学校对面体育用品店里的一副羽毛球拍,爸妈不给买她自然而然找上渃宸。那时只想着拥有,从没想过自己想要的东西,是渃宸用两个星期的午饭钱换来的。
也不过十三岁的孩子,却硬生生挨了那么多天饿,第一时间买到了羽毛球拍,送到她手里。看着她满心欢喜地接过,后来自己却在校内的篮球比赛上晕倒。
那天她被吓呆了,知道整件事后哭得稀里哗啦,直说自己再也不要球拍了。
他却只是揉乱她的长发,朝她笑。明朗若晴空的灿烂笑容,注定只属于这个少年。
所以,无论她有多喜欢凌泰,这件事她都不会退让!
教堂那次后,这是凌洛安再度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这是一家爵士酒吧,音乐低缓,没有嘈杂的猎艳男女,客人三三两两地散坐着,人不多,环境舒适,很适合聊天。
他在酒吧一隅的水晶隔帘之后,身边的于家小姐于丝嫄正和旁侧几个年轻的富二代聊天。冲突是怎么起头的,他有些记不清了,只知道于丝嫄凑过来跟他说了几句话,而他没有理会。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就这么一个动作,挡住了水晶隔帘外面那两道几乎靠在一起的身影。
心里原本就装着怒意,这下仿佛得到了一个契机,他不耐烦地打掉那只白白嫩嫩的手,皱眉开口时大约语气不太好。
于是,冲突就这么产生了。
那两个富二代也是冲着于家这位身家殷实的小姐而来,他独占鳌头原本就令他们十分不爽。英雄为美人打抱不平谁都会演,若是平时或许他眉眼生风地笑几声,搂着于丝嫄说几句无伤大雅的软话,美人若是一笑,事情或许就这么过去了。
可这一刻,他却连敷衍的兴致都没有了,只是觉得烦躁以及愤怒。
母亲设计让静优去向危瞳揭露那人结婚的真相时,他的确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局外静坐微笑,不动声色,像在等待一场期盼许久的闹剧上演。
果然,暗中监视那人的人传来两人分开居住的消息。他默不作声,却无端开始想象下一次见到她时她的模样。
大约是带着恼意的,用那双明亮的瞳盯着他,责骂或是直接动手,在他面前愤怒失态,而他却可以云淡风轻地嘲笑他们那如同儿戏的婚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夜晚的酒吧,看见她跟一个陌生男人微笑着聊天、喝酒。
冲突最终演变得不可收拾,怒气收不住,仿佛在寻找一个发泄的口子。
终于,连吧台旁的那两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知道她看见他了,灯光昏暗的酒吧,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幸灾乐祸的笑意,依旧可爱而性感。身旁那男人不知跟她说了什么,她一下子皱起眉,但最后仍然妥协了。
然后,那两人一起朝这边走来。
就在他走神的这个片刻,手臂上一阵湿漉,待他回头,只看到对方目瞪口呆的脸,还有于丝嫄惊愕的苍白脸孔。在场的几个人,大约谁都没料到,他竟然没有躲。
受伤了么?他有些木然地抬起手,一片模糊的鲜红。
这一刻,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去年初秋她在乔安会所包厢替他挡下的那瓶红酒。
一阵锥心的痛,铺天盖地而来。
午夜十二点,危瞳在医院急症室外的走廊看见匆忙赶来的凌静优。凌家公子的老妈没出现,童养媳倒是来得很快。
对方见到她,脸色变得不太好,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危瞳立刻闪到渃宸背后,把烂摊子交给他。反正是他要多管闲事,她才不想搭理凌静优。想到今天的意外,危瞳觉得回去后有必要把凌洛安如何骗心又企图骗身以及劈腿的事跟渃宸说说清楚,让他把这两人的模样记一下,省得下回再蹚浑水。
凌静优大约着急凌洛安的伤势,冷冷瞪了她一眼就走进急症室。
原本是出来玩的,谁知一折腾又折腾来了医院。危瞳本来就觉得有些饿,听到渃宸说去吃消夜,忙不迭地说好。没走几步,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还不回来?”男人的声音略低。
“吃了消夜就回。”她懒得说凌洛安的事,不过她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打电话。她以为之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出门,他铁定会生气,然后冷战什么的。现在接到电话,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他在电话那头顿了顿,又问:“喝酒了?”
“没,喝的饮料。”
“去哪里吃消夜?”
“还不知道呢!”
“就你们两个?”
“是啊!”总觉得今天的凌泰特别啰唆,都告诉他没喝酒了,还想怎样!
“太晚了,说一下你们的大概位置,我开车过去接你。”
“……”
渃宸见她还不挂断,笑了起来:“怎么,他不放心?要不要我来跟他说?”
他这一说,危瞳心里又毛躁起来。她根本没干什么,只是和大师兄出来聊天喝东西,以前这频繁得几近家常便饭。那时他俩练武之后觉得肚子饿,常常两个人溜出去吃消夜,次次都过了十二点才回家,老爹也从来不说一句。
现在倒好,和自家师兄出来倒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
她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在她心里,不想渃宸受一点儿委屈。
“不用了,吃完大师兄会送我到楼下。就算不送,我也可以跟他一起回家睡。”她想了想,继续道,“你最近公司很多事忙,还是早点儿休息吧,不用等我。”
电话那头很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过了片刻,她忍不住“喂”了一声,凌泰才缓缓在那头说道:“随你。”
淡漠平和的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却也没有一点儿温度。说完电话就被挂上了。
见危瞳神色飘忽地放下手机,渃宸伸手揉揉她的发:“怎么,他真生气了?那不如现在就送你回去?”
“不要,我饿了,去吃东西。”
“真的没关系?”他看着她笑。
“没事。”她长长出了口气,“他就这样,一天到晚那模样,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年龄比你大一些,又是生意人,你们的见识阅历心智都不在同一个水平,有摩擦是正常的。”渃宸却只是摇头笑,大手在她的头发上揉啊揉,“你啊,不声不响就结这个婚,难道这些问题事先都没想过?”
被渃宸一语中的,可危瞳也实在不好意思跟他说因为凌泰是基督教徒,被她压了之后只能结婚之类的狗血理由。
他说的这些话的确有道理,凌泰跟她,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除了年龄的差距,其他方面也都相去甚远。个性、爱好、脾气,她是跟一群男孩子混大的,粗鲁洒脱,直来直去大大咧咧。而他,却太过内敛深沉。
烦恼的事她不愿多想,于是勾住渃宸的手臂,表示自己饿了,催促他快点儿离开医院找地方吃消夜。
这晚危瞳还是回了公寓,渃宸坚持要送她,到达清风望山已是凌晨两点。
“几楼?”
“最高那层。”
凌晨的夜空下,他抬头望向大楼顶端,四十五层的高度,如此近距离看去,几乎已触及天空。
“真高。”他淡淡低语。
“是啊,客厅有个全玻璃做的阳台,站在上面像悬空一样。凌泰的助手陆路说,之所以设计这楼房时会弄这样一个地方,全因他有畏高症。越是怕的东西,他越是要自己面对。典型的自虐狂心理是不是?”危瞳笑起来,眉眼弯弯,瞳底似有明光流转。
他看着她提及凌泰时的明媚,什么话都没说。
回到公寓,凌泰果然睡了,她洗浴完毕爬上床的另一侧,听见他在黑暗里翻了个身。她回头,隐约对上他墨黑的瞳。短短几秒的对视,她没出声,过了会儿,他重新闭上眼。
见他没动静,她这才躺下睡觉。
半梦半醒间,似乎被一双手从床沿安置到了柔软处。她实在太累,迷迷糊糊地朝那处柔软蹭了蹭,再度熟睡。
次日,凌泰走时她还没醒。这几天他都这样,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敞开式厨房的吧台桌上,搁着已做好的早餐,是留给她的。
危瞳梳洗完毕,托着下巴对着早餐发呆。八月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盘子上,盘中煎得金黄的鸡蛋仿佛是一件艺术品。她有点儿小疑惑,依他的脾气,事情没解决前不可能像没事一样给她做早餐。
她眯起眼,平静的背后往往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浪。
危瞳这回猜对了,在她吃完早餐做了些零星家务,在跑步机上开始锻炼时,凌氏保安组大叔给她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