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看着我，他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他又长得那么好看。</P>
只要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就能够答应他任何要求。</P>
“阿珧。墨翟会教你剑术，他能教你很多很多的学问。”</P>
“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用？”</P>
韩安桃花一样的眼睛，闪动着光芒，他低声道：“我只是韩国一个微乎其微的公子，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P>
我听进去了这句话。</P>
我的心听的是——他说他不能保护我一辈子，他要墨翟教我自保的本领。</P>
我非常地感动。</P>
我似乎愿意相信他是上天派来的天神。</P>
可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P>
我的脑袋想起来他的前半句话——微乎其微。</P>
他的父王韩厘王在长平之战后身心交瘁，郁郁寡欢。</P>
这两年，他带我去过一些宴会，可没有一次被他的叔叔们合理待见过。估计等着他父王一死，就估计着夺位了。</P>
只有一个叫韩非的王叔对他表达过友好，甚至救过他的性命。</P>
有一次他被传召在殿中等他父王。不知道何处生起了大火，殿宇顷刻间被火光掩盖。</P>
听说后来韩安告诉我，他快要被烟雾窒息，是韩非把他从中殿带了出来。</P>
至于为什么韩非对韩安这么好，好到让人觉得叔侄之间是利益的团体。</P>
可韩安没有什么值得他叔叔觊觎的。韩非的才学举国皆知，王位，他努努力，自己也能坐那个位置。</P>
直到后来我去了秦国，才在缝隙中窥见一点端倪。</P>
韩安身上的气质破天荒地像一个人。</P>
“我不要你被别人欺负。”</P>
“如果你需要我，我帮你。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帮你。”</P>
我很坚决地这样告诉他。</P>
“不，阿珧，我只想你平安。”</P>
“我会把墨先生教我的，努力学到最好。是你救了我，如果你要我的性命，我也拿给你。”</P>
韩安那时候的反应，让我在多年后回忆起来也分不清真假。</P>
他一把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阿珧，我只有你和王叔。我要保护你们，所以我想要那个位置。”</P>
他的嗓音太蛊惑人心。</P>
他的眼睛盛满了温柔。</P>
不久后，他在王宫里越发的边缘，似乎是养精蓄锐，他也拜入了墨翟门下，在名义上成为了我的师弟。</P>
墨门的九年里。</P>
我度过了我一生中最快乐、最单纯无忧的时光。</P>
我也就这样，在年少的时候，把我的心全然交付给了他。</P>
不带任何一丝保留。</P>
他甚至一度超越阿姐，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选项。</P>
我怀着一颗最炽热的心，带着最纯白的愿望，走向了我的自我焚灭。</P>
九年的筹谋。</P>
我成为了墨翟的得意门生——我有了另一个名字，桃夭。</P>
我负责杀人，韩非负责献策。</P>
韩非与我为他谋划出了一条通往成功的血路。</P>
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韩王。</P>
他告诉我说，韩国弱小，他需要一个联合。</P>
我害怕极了。</P>
我刹那间回到了年幼，我顿时想起来姐姐被郑室调养出来，是为了用作什么。</P>
我现在明白那是什么了。</P>
美曰其名的联姻。</P>
实际意义上的美人计。</P>
韩安不会也要让我去联姻吧？</P>
此刻，我唯一能够倾诉的老师墨翟已经病逝，我只能问我能问的唯一长辈韩非。</P>
“您说，这条路是对还是错？大王他，真的爱我吗？”</P>
可惜韩非他虽然是王叔，可是他年纪也不大，何况他自己也有一个未解之谜。</P>
“抱歉，小珧儿……情爱之事，诡诈非常……比谋略还要危险，我也……我也不清楚。”</P>
我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变得口吃了。</P>
“王叔。我不知道未来，但这九年，我很开心。”</P>
我分明是笑着对韩非说的。</P>
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止不住了。</P>
这是时隔多年以后，我第一次哭了，哭得很伤心。</P>
韩非像安慰小孩子那样摸了摸我的头发。</P>
“我想再用九年赌一次，我要去秦国为间。”</P>
我说得依旧那么坚决。</P>
我和韩非哪里会想到啊。</P>
在我离开新郑的六年后。</P>
我们重逢在咸阳。</P>
我哑然失笑，夜深人静时，我跑去了岳林宫，遁入他的囚笼。</P>
韩非的眼睛和韩安很像，天生带着桃花，但韩非比我走的时候疲惫了许多。</P>
我不倾诉这些年我在秦国做了什么，他也不说他是因为什么来了咸阳变成人质。</P>
这像是两个间谍的大醉一场。</P>
我酒量很好。</P>
我只在韩非醉倒时，只有这一次，伴随着月色，我听到了他口中喃喃自语的那个名字。</P>
——“李，斯。”</P>
直到我在一次宴会上，我远远看到了那个叫李斯的官员，我这才恍然大悟。</P>
李斯和韩安在某一瞬间的气质很像。</P>
我还有着小时候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我仗着自己武功一流，我在知道这个叫李斯的客卿压根不会武功之后，我立马捆了他。</P>
抓他的时候，他居然在家里颇有闲情逸致地逗狗玩儿。</P>
气死我了。</P>
我骂人的技术是在新郑学的，我攥着李斯的领子诘问：</P>
“你为什么要跑来秦国？你知不知道韩非在韩国等了你九年？你把他伤得体无完肤还有心情在秦国养小狗？你这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贱人！”</P>
李斯的面色顿时变得苍白。</P>
……我寻思着，贱人是不是骂得重了点。</P>
我松了他。</P>
李斯一个大男人，居然眼睛泛红。他抱紧他那只小黄狗，就开始痛哭流涕，一直说“对不起。”</P>
我对他很无语，但不可否认他哭起来的样子相当漂亮。</P>
“哼，你好自为之。”</P>
我真想不通，韩非怎么会看上他？于是，我临走的时候又给他背上揣了一脚。</P>
就那天以后，李斯大病一场，三天没去上朝。</P>
我没敢给韩非说。我怕他知道我踹了李斯，把他踹出问题了。</P>
没想到这一错过，就是生与死。</P>
可惜韩非到死也不知道，他的师弟在亲手杀了他的时候，不是快意，而是痛苦。</P>
我得知韩非的死讯时，非常崩溃。</P>
这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和我诚心地聊聊阿珧的过去了。</P>
我一度以为是我去招惹了李斯，酿成了大祸。</P>
这是我头一次想到了死亡。</P>
偏偏这个时候，我发现在秦王宫里，存在的故人不止是韩非一个。</P>
我曾见到的那个声势浩大的联姻。</P>
那个楚国公主。</P>
是我的阿姐？</P>
她不姓芈，而是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