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全部放过,首恶自然是要清算的。”顾忱抬起眼,柔声说道,“但一些被蛊惑、被胁迫、出于不得已的原因才加入王氏一派的大臣,臣以为或许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说这话时想到的就是赵仲齐。当年赵仲齐也不愿意去毒害萧廷深,但终归是受人胁迫,为了保住兄长的命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些人或许都有罪,但罪不至死。
总该给一个活命的机会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踏进了御花园,绕过一座青石小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显露出一片潺潺流水。池塘中风荷摇曳,岸边垂柳荫荫,微风徐徐,倒是消暑的好去处。
萧廷深身后的宫人走上前来,在池塘边铺了一张巨大的竹席。萧廷深拉着顾忱坐下,接着有人上了酒,酒香悠然,正是两人常喝的“浮青瓷”。
萧廷深先抿了一口,尽管眉头舒展开了,但依旧没有说话。顾忱也随之喝了一口,沉吟了一下才说道:“臣愿意替陛下调查一下……”
萧廷深向他望了过来。
“……筛选一下这些人。”顾忱换了个说法,抬起眼睛望向萧廷深,浅浅一笑:“陛下觉得如何?”
萧廷深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勾了勾唇:“朕以为你不愿意被人说成是朕的‘宠臣’。”
顾忱一怔:“……”
“你有没有想过,你替朕出面去筛选,意味着什么?”萧廷深的声音放轻了些,他眼睛一眨不眨,仔细观察着顾忱的表情:“你好好想想……再告诉朕你是否真的想去替朕筛选。”
他若是不说顾忱也的确没想到,然而他这么一说,顾忱猛地意识到,替天子行事,能做到这一点的,大约也就只有前朝的一个臣子了。据说那位姓陈的臣子生得形貌昳丽,颇得前朝一位皇帝的宠爱,多次替天子行事,民间甚至还有私下称呼他为“小天子”的。
这个称呼若放在寻常臣子身上,只怕早就被皇帝下狱赐死了。谁知前朝那位皇帝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只是笑了笑,依旧对他宠信非常。于是便有一部稗官野史写道,那位陈姓的臣子实际上是前朝那位皇帝的内宠。
自抓内奸之事后,萧廷深对顾忱的宠信就已经传得满朝皆知,其中固然有萧廷深压根就不想收敛的原因,也有蔡敏等人推波助澜的原因,然而最根本的还是在于……萧廷深对他确实不止于君臣关系。
顾忱本就脸皮薄,一想到这个问题顿时整张脸都红了。他轻咳两声低头掩饰性地喝了一口酒,心里却依旧想着这件事。
他想起之前江崇问他:你喜欢陛下吗?
他尝试着去想:我喜欢……
然后脑子里就轰地一下,炸开了无数朵烟花,停摆了。
他抗拒去想这个问题。
他正在那儿出神,忽然感觉面颊上贴上来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他被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才意识到是萧廷深的手指。
“陛下!?”顾忱手忙脚乱往后缩了缩,“你、你这是……”
“你脸好红。”萧廷深收回了手,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没事吧?”
“没事……”顾忱低声开口,“臣只是……这酒……有点上头。”
说完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浮青瓷这酒之前他和萧廷深喝过好多次了,根本就不上头,后劲也不大,他这不是明晃晃地找借口吗?
然而萧廷深听后却只是笑了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伸手去他手里拿酒杯:“那就别喝了,不要勉强自己。”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眼神微微黯了黯——他明白,顾忱还是不愿承认他们之间……哪怕就算是“宠臣”,他也不愿意。
顾忱怔了一下,总觉得萧廷深所说的“不要勉强自己”并不是在指喝酒,反而像是在指适才那件筛选官员定罪之事。又见萧廷深眼神一黯,他顿时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发酸又有点发软。
因此他用了点力,并没有放开手里的酒杯。
“臣愿意。”顾忱低声说,“臣愿意替陛下筛选这些人,请陛下准臣前去。”
萧廷深眼底的光陡然又亮了起来:“……你想好了?”
如果顾忱当真替天子行事,替萧廷深去筛选这些人,只怕整个朝堂都要知道萧廷深对顾忱的“宠信”了。再联想到前朝那名陈姓臣子……顾忱绝对会在一些流言中被传为萧廷深的内宠。
这是平时顾忱避之不及的。
然而现在他却点了点头。
他说:“臣想好了,臣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