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go--&62;三十八摄氏度,这个体温还好,不算高热,虽然人有点不舒适。叶枫放下温度计,从药箱里找出一袋板蓝根,泡了喝了下去,出了一脑门的汗。杯子扔进水池,用水泡着,里面还有一只盘子,是昨天装凉面用的。洗衣篮里有脏衣服,茶几上有浮尘,花瓶里的花两天前就枯了。小区外面的花店昨天进了几大束茉莉,碧绿的枝叶,秀气白净的花骨朵,一进门就被香气萦绕着。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买两次茉莉回家养着。茉莉娇气得很,每天都要换水,换水时还要把花瓶洗洗,花要轻拿轻放,不然掉一地的花骨朵,看着心疼极了。卖花的女孩扬起笑脸,脆生生地问她买几枝,她最终摇摇头。
不想买花,不想做饭,不想洗衣,不想说话,不想思考,如果可以,叶枫连班都不想上了。不是懒得动弹,而是没劲。身体上没劲,精神上更没劲。屋子里空荡荡的,走到哪都是一个人。偶然咳一声,自己都被自己吓一跳。不久前,叶枫还觉着需要买幢别墅才能容下一家人。那样想的人,真是自己吗?叶枫表示怀疑!一个家,三个人,目前分三处,连上线,从上空看,是个钝角三角形,还是个大钝角。夏奕阳是最远的那个人,远得信号都不能适时到达。夏奕阳抵达土耳其时打过一次电话,上大巴时也打过一次,再后来发过一次邮件,三十个小时过去了,她再没收到半点消息。
叶枫拍拍自己的额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她从书柜上方拿下行李箱,塞了三天的衣服。一会儿直播结束,她坐晚班高铁去青台,她要和晨晨会合,这样,他们和夏奕阳之间就不是一个钝角三角形,而是一条线段了。哪怕仅仅是心理安慰,她也希望能离夏奕阳近一点。
她是和小卫同时到达城市电台的,小卫看上去也不太好。在电梯里,直勾勾地看着叶枫,仿佛有一肚子的话要讲。终于等到只有她们两个人时,小卫急切地抓住叶枫:“叶姐,我听说咱们电台……”
“听谁说的?娄台?崔部长?组长?”叶枫抢在她前面发问,语气不紧不慢,似乎一点都不好奇。小卫急得跳脚:“不是,但是人家真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我……”
叶枫再一次打断她:“只要娄台或崔部长或组长没有出面通知前,其他人的话都是谣言,不要当真。”
“可是……”
“你要当真?”
小卫隐隐意识到叶枫也听说了,她越发觉得那件事是真的,不禁忧心忡忡:“我怕是真的。”
“二〇一二年时,很多人都说是世界末日,事实证明只是杞人忧天。”
这话并没有安抚住小卫。“即使是世界末日,叶姐你是可以上船的人,我们这些人只能随波逐流,生死未卜。”她浮想联翩出多种场景,差点把自己虐哭。
叶枫自嘲道:“好,如你所说,我可以上船,我能掌握船舵吗?”上了船,不也是背井离乡,而且前路茫茫。活着有无限的可能,这不过是在寻找精神胜利法罢了。有时候,感觉、情感、动力,一旦消失,就像潮退,沙滩上干干净净,什么也不会留下,这比死都可怕。
小卫愣住,半天都没回答上来。叶枫也没指望她能体会自己的心境,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小卫讪讪地笑:“是啊,是啊!我该去准备了,一会儿直播要开始了。”
小卫跑开的脚步很慌张,叶枫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心堵如何错综复杂,在话筒前坐下时,叶枫还是像往常一样,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等着倒计时开始。叶枫瞪着面前的一叠纸张,头皮差点裂开。她拿错稿子了,这叠纸,是她花了一个月时间,查了许多资料,写给娄洋的关于电台如何适应网络时代的一些建议,上次没有送出去,她就一直放在包里,没想到……叶枫抚额,今天这一天,自己到底怎么了?
音乐响起来了,叶枫的双手交叉捏在一起,在极度的惊吓之后,她其实并不紧张。人生哪能事事给你充足的准备,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平坦的大道叫路,蜿蜒曲折的羊肠小径也叫路。走吧,她平静地告诉自己。
“听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城市电台××频道××条赫,我们又一次相聚在《叶子的星空》下。我是叶子,在节目开始前,我必须向观众朋友们坦承,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作为节目主持人,不应该把自己的情绪带进节目中,我努力克制了,但还是受了一点影响。如果我今天的话有点偏激,观众朋友们多多见谅。前几天,有人问我,你这个节目不谈爱情,还能存活么?我没有深层次地分析她话中的含义,仅从明面上讲,以谈论爱情而让节目生存,很不堪么?我并没有和她辩论,我心中自有我的定位。无论是情圣般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还是王尔德那句直白的‘人生就是一件蠢事接着一件蠢事,而爱情就是两个蠢东西追来追去’,我们都不能否认爱情是一种不能忽视的社会关系。虽然很多爱情并没有结果,但是在回忆的画廊里,它比任何一幅名画都珍贵。容颜会随着岁月而苍老,记忆会随着岁月而退化,爱情不会,它被牢牢地钉在墙上。即使你无法触碰,只能默默守望,你仍无比欣喜地庆幸,它曾经存在过。那时的场景,照亮了之后许多许多个黑夜。我看过一本科幻,书里说在末来,因为心脏的重要性和脆弱性,人的心将由一种极其坚硬的重金属来代替血肉,从而让生命得以延长。我不知道重金属的心还会不会心动,还能不能体会爱情的甜美和痛楚,现在,趁我们还能温柔地微笑,尽情地聆听爱情吧!”
不知是不是被叶枫的情绪渲染了,今天晚上的电话格外多。
第一个电话是个大学生,喜欢上同专业的学长,还没表白,学长要毕业了。“叶子,他还有一个月就要离校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小女生无助极了。
“我明白你的心情,怕拒绝,又怕错过。”虽然看不到对方,叶枫可以想象小女生的头点得像捣米的鸡,“如果请一个你们俩都熟悉的人暗示一下呢,他若没有和你同样的心意,就当是个玩笑,一笑而过。他若有,你就勇敢地出手吧!”
小女生支支吾吾:“我……也这样想过,可是要是找的那个人如果不能帮我保密,到处传话,我以后还活不活?”
叶枫沉默了半响,说道:“你觉得喜欢上学长很丢脸?”
“不,不,学长很优秀,也很帅,我是怕人家笑话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是个很一般很一般的人。”
“既然敢自嘲自己是只癞蛤蟆,还有什么承受不起呢?至少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是只敢于追求的癞蛤蟆,总好过一辈子自怨自艾。祝你好运!好,下一个电话。”
重重的喘气声,像是在积蓄勇气。叶枫问了两声:“听到我的声音吗?”那边才出声。嗓音略显低沉,但语速很慢,听得出是个思维明晰、理智的女子,有着不短的生活阅历。
“叶子,你好,这是我第一次给你们节目打电话,没想到就被你接听了。”
“以前没听过我们节目?”
女子短促地笑了笑:“开车时听过一两次。我是个工程师,整天和图纸、各种数据打交道,很忙。”
叶枫没有打断她,整天和图纸、数据打交道的人,都是非常理性的人,做事很谨慎。女子停顿了一下,像是还有些犹豫,但她还是以破釜沉舟般的决绝说道:“我的事,其实应该是要带进骨灰盒的,可是我太想找个人说说话了。叶子,我四十八了,怀孕四个月,这是我的第二个孩子,我的大儿子今年读大二。是不是很匪夷所思?”
“国家放开二孩政策后,如果身体允许,有不少像你这样的,选择第二次做妈妈。”
“是的,我身边也有,可是我情况不同,我这个孩子不是我老公的。”女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叶枫好不容易才听清她说了什么:“是意外吗?”
“不是的,是我费尽心血才怀上的。我和我老公十多年前感情就形同虚设了,因为我们名下共有一个公司,资产不好分割,就一直维持着婚姻。后来,我认识了一位同行,我们一起合作了几个项目。他的情况和我很相似,有一个女儿。可能是同病相怜,我们有聊不尽的话,工作上,生活上,情感上。然后,我们就彼此喜欢上了。他很羡慕我有个儿子,我……给不了他别的,就一直想给他生个儿子。我终于怀上了。”
真是打脸呀,叶枫刚刚还在歌颂爱情的美好与神圣,转眼就有人高举着爱情幌子,到处招摇撞骗。“你现在纠结的是什么?”叶枫强忍着心头的怒火,这人真的读过书吗?怎么比目不识丁的民妇还要蠢,还要无知。
“我不知道,我就是有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是不知道你心里面慌乱的是对老公和儿子的罪恶感?还是不知道你这样的行为是否值得?还是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爱你?”
女子急忙否认:“他很爱我的,得知我怀孕后,他在市里最好的学区买了房,还给孩子准备了一大笔教育基金。”
“这不是爱,这是他在为他的行为无奈买单。他如果真的想要个儿子,他会选择一个年轻的女子来做母亲,因为年轻,代表着健康、简单,从而让他的儿子在一个单纯的环境中长大。他如果真的爱你,他不会舍得让你在这个年纪为他怀孕,不管现代医术怎么发达,对于你这样的高龄,怀孕都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如果我猜测不错,你怀孕是瞒着他的,当你告知他时,你以为是给他一个惊喜,而他惊呆了,虽然没有断绝联系,可是他对你不再像从前,开始保持距离。这是你开始纠结的真正原因,你对这份爱情不再确定,再加上怀孕让你身心疲惫,你这才给我打电话,是吗?”
女子许久许久之后才回答:“叶子,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有一双火眼金睛?”
“我没有那样的神力,我能看透,只是因为我是个旁观者。”
女子喃喃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可惜我明白得有点晚了。孩子已经四个月,开始有胎动了,应该是个活泼的、聪明的孩子,不管怎样艰难,我都要把他生下来。”
叶枫忍不住讥讽:“这能证明什么,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还是他的存在,见证了你们惊世骇俗的爱情?错,你们其实从来就没真正地爱过,了不得只能算是同行过。你们没有相爱的条件,也没有相爱的勇气。如果真的相爱,为什么舍不得付出?什么资产不好分割,这是莫须有的借口。你们都是专业人士,净身出户又如何?你们不甘心,太贪心,最后还来埋怨命运的捉弄,让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选择父母,但我真的为他有你们这样的父母而感到悲哀,可怜的孩子!”
女子哭了:“他不会可怜的,即使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给他最优质的生活,让他衣食无忧地长大。”
“女士,这个世界人是以群居来生活的,有人的地方,就没有永远的秘密。”
“我……我……”
叶枫闭上眼睛:“女士,感谢你打来这通电话,我没办法给予你好的建议,我只能告诫你一句,婚姻有如神殿,不要轻易地跨进来,但如果进来,就要存有一颗敬畏之心。”
叶枫几乎是粗暴地挂了电话,她在节目中从没有这样失控过。她知道一半是因为今天自己的情绪不好,另一半是真的气到了。自始至终,这个女子都在大谈特谈她的爱情,她忘了她自己已是一位有夫之妇,心中滚烫的爱,只能给她的老公和孩子。纵然她的婚姻形同虚设多年,只要存在,就得去尊重。婚姻从来就是严肃的,来不得半点随意,不然也不会受法律的约束与保护。而在她心中,婚姻算什么?共享利益而已,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她的出轨是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好像全天下的人都会理解她,支持她。她觉得不幸,是觉得那个男人不够爱她。她被她伟大的爱情冲昏了头,而那个男人,却是一直保持着清醒。她已经为爱而疯魔了,期待一个圆满的结局,真是与众不同的脑回路。
麦克风里小卫小声地提醒:“叶姐,一会儿出来再大吐特吐,现在接电话,接电话啦!”
叶枫抬手看了下手表,时间怎会走得这么慢,离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叶枫转过身,抚了抚心口,缓慢地呼吸。
接下来的电话,成了声讨大会,正在收听节目的人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表达对出轨女人的鄙视和谴责。情绪激烈,言辞凌厉,似乎都是受害者。
叶枫想说什么,无从插嘴,她不得不让小卫不再转接电话,她翻出一首老歌《曾几何时》:曾几何时/你我年少/岁月静止/恋爱大过天……曾几何时/你我山盟海誓又脚踏实地/齐心协力/共筑爱巢/克服艰难/生活坎坷/我们经历着成长着/有过快乐/有过心酸……曾几何时/你我设想我们白发之时/子女长大离巢之时/我们不会伤感/你我欣然/只因你我走过这一生……
曾几何时,那些“曾几何时”已成过去……
“纵观人的一生,原来爱情一直是主旋律,懵懵懂懂、纯洁无暇的爱陪伴了我们的少年时代,轰轰烈烈、磕磕绊绊的爱丰富了我们的盛年时代,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爱沉淀了我们的老年时代。虽然有时觉得爱情像缥缈的云,虽然有很多的不尽人意,但还请尊重爱情。谢谢您收听本期的《叶子的星空》,下期节目再见。晚安!
叶枫头重脚轻地下了节目,小卫也在嚷嚷着说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虽然能笃定今晚的直播能在明天掀起不小的波浪,说不定还能上热点话题,可是听着真心累,不谈亲身经历了。这一晚,真的像各种奇葩故事集中营。
“叶姐,你说那个女人会把孩子生下来吗?她老公会不会要求做亲子鉴定?天啦,他会崩溃的吧!”小卫还是最关心那个女人的后续发展,一会儿,就想象出后续剧情。
“你不是有她手机号么,隔几天来个追踪报道好了。”
小卫还较真了:“我不会打她的手机,违背我的职业道德,但我会悄悄地打听的。这样对家庭不负责任的女人,我希望她会有报应。”
叶枫心道:她已经有报应了。
叶枫连着喝了两大杯白开水,去了趟洗手间,就开车去火车站。走前,她特地拐到娄洋办公室,把那叠有关城市电台的一系列建议给了他。娄洋扫了一眼,在他开口前,叶枫抢声说道:“这个建议,我花了一个月时间,你粗看,要五分钟,细细地看,不会超过一个小时。”
娄洋笑着揶揄:“看来我不看还不行了?”
“我知道我的力量太小,无法力挽狂澜,但如果什么都不做,日后,我一定会后悔。我大概就是求个心安吧!”叶枫的语气非常无奈。
娄洋眼眸陡地一深,不错眼地凝视着她,似在探究,似在琢磨,然后,他莞尔一笑。“叶枫,你这样,我有种滔天般的罪恶感。但是,你是不是想多了?”
叶枫没有回答他,只是郑重地欠了欠身:“娄台,拜托了。”
直到她进了电梯,娄洋才收回视线,捏捏手中的纸张,咧咧嘴,自言自语道:“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为公为私,我动谁,也不可能动她呀!”
燕京到青台的车很多,差不多每隔一小时就有趟车开出。叶枫的车是午夜一点半,正是夜深得最彻底的时候,车厢里就三个乘客,各自占了车厢的一个角。列车驶出站台,璀璨的灯海远了,车窗上,除了自己的身影,什么也看不到。刹那间,整个世界上好像就只有这趟列车了,行程像一部黑白电影,什么时候到达站点,是个什么样的站点,中途会有什么人上车,除了等待,还能如何?
四周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车轮与轨道摩擦的每一次声响。就在这声响中,叶枫听到自己心加速的跳动声。
短信、微信、邮箱,她隔十分钟看一次,还是没有夏奕阳的消息。关于叙利亚前方的信息,有几个客户端差不多是现场直播,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只要有网络,你关注了它们,消息就不会滞后。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媒体人前赴后继地奔向叙利亚前线呢?夏奕阳说,我在现场,哪怕是同一个场景,哪怕别人提供的信息再全面,我用我的视角去看,就是与众不同的新闻。这是夏奕阳到达土尔其后给叶枫打过电话后,似乎意犹未尽,又在邮件里写下了这段话。叶枫能感觉他压抑不住的激动。他是个内敛的人,无论是屏幕前,还是屏幕后,很少情绪这么外露。这就是所谓的“现场感”么?
叙利亚与燕京时差晚五小时,此刻,那边的天也黑了,他此刻在干什么呢?和同事一起共进晚餐?采访难民?在酒店休息?整理资料?叶枫无力地摇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叶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夏奕阳此刻正在警察局接受问话。严格地讲,不叫警察局。斜利局各方势力太杂,官方的、民间的,很难识别。各国记者来叙利亚后,都被安排在大马士革一家条件还算干净、安全的酒店,那儿属于政府军的管辖范围,审核过证件后,每个人都会有一张通行证,但这张通行证是有区域限制的,不是哪儿都能去,如果你超越了这个区域,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梅静年联系上一艘去希腊的莱斯沃斯岛的船,她去年曾去过那儿,对那里的难民印象深刻。她摆弄着照相机,查看里面的照片,说,我不去评价那座城市对难民的态度,我只会用镜头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世界。与之同行的,是一位香港记者,还有一位法国摄影记者。夏奕阳考虑了一下,决定留在叙利亚,去南部看看。今年以来,叙利亚中部受到的袭击比较密集,叙利亚南部是政府军的管控范围,相对而言,安全系数高一点。
“再安全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子弹不长眼,你对这边的情况没有我熟悉,我留下来陪你。”梅静年犹豫了下,立刻作出决定。
夏奕阳拒绝:“因为不熟悉,我看什么才是崭新的。你在,我说不定会先入为主,影响观察。你知道的,我可是带着任务过来,我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说得我像拖你后腿似的。”梅静年瞪了他一眼。
“静年,这里是叙利亚。”夏奕阳的目光笔直而透彻,“每一个小时都很宝贵,我们浪费不起。我们在一起,两双眼睛只能看到一个现场,分开,我们就能看到更多的现场。”
“可是……”梅静年说不出自己很担心的话,她没这个立场,也不像她的行事风度。
“就这么决定了,摄影记者和你走。一周后,我们在这里会合,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工作。”
梅静年眉心现出细细的纹路,只得点点头,但建议他找个当地人做翻译兼向导。虽然夏奕阳的阿拉伯语还可以,但叙利亚各地的方言太多,有的听起来根本不知所云。
给夏奕阳做翻译的是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叫乌姆,做过中学老师,现在和女儿租住在一间窄小的屋子里,里面除了海绵垫和床单被罩,一无所有。他的妻子和另一个孩子在一次战火中失去了生命。他告诉夏奕阳:“我的两个孩子学习都很优秀,我盼望他们能成为医生、工程师……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希望战争尽快结束。我想回家,我想念院子里的玫瑰花树。为了逃离死亡,我们背井离乡。但在这里,我们只是为了生存,家才是我们的天堂。”
高大消瘦的男人,两行泪水从深陷的眼窝处流下,打湿了腮下乱蓬蓬的胡须。
夏奕阳问:“我能给你拍张照片吗?”
他黯然地点点头:“拍吧!”
得知夏奕阳想去南部,乌姆有点为难,考虑了半天,最终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夏奕阳送给他几瓶清凉油和风油精、红花油,还送了一对无锡大阿福给他女儿做礼物。两个胖娃娃团团坐,一个怀抱狮子,一个怀抱麒麟,非常可爱。乌姆喜出望外,像个孩子般哭了,他知道这几样都是好东西,是中国传承了上百年的瑰宝。他哽咽着对夏奕阳说,经历了六年的战争,他已经忘记了这世界上还有“礼物”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