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叶枫身体轻颤了下,几年不见的人,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邂逅,一时间,不太敢确定。
“好巧,叶枫。”边城的神情平静而温柔。
叶枫低下头:“确实太巧了,你是来旅游的吗?”
“不,是来工作,有关南海争端的报道。你刚在拍摄的时候,我就在了。你终于走到镜头前了,也算圆了你的梦想。”
叶枫眼眶突地一热,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把喷涌的泪意咽了回去:“你留胡子啦!”
边城摸摸脸,挑了挑眉:“以前你说我毛发不茂盛,人又这么聪明,很担心我不到中年就谢顶。出国后,可能饮食发生了变化,也没刻意留,人一懒,胡子就密密的了。我没想到会遇到你,不然会好好打理一番。”
以前,她还是牙套妹,边城还是播音主持专业的王子,艾俐还在,许曼曼拽拽的,袁霄是许曼曼的小跟班,夏奕阳还默默无闻……时光这把杀猪刀呀,无情、残忍又冷酷。
入了夜,温度更低了,叶枫哆嗦着问:“你吃饭没?如果没吃,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我实在冷得站不住了。”
他们找了家很有名气的拉面店,和气的老板娘送上热茶,叶枫捧着,暖意从茶碗顺着指尖慢慢地流进体内。
边城一直微笑地看着她,目光温暖:“我以为你结婚后变化会很大,原来和以前还是一样。进了餐厅,说着话,目光跟着服务生,从这桌到那桌,先看他们点的菜,再看人。看到有趣的,就抿着嘴自个儿乐。”
“是吗,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叶枫喝下一口茶,双眸熠亮得像里面盛着一湾水,水幽幽地波动着,但始终荡漾不开来。
“看到你今天在镜头前那样从容、大气,我很欣慰。七月的时候,我很担心你。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吧?”
叶枫眼睛更亮了,水更加清澈,挂着的笑容特别薄,让人怀疑下一秒就会撕裂。
拉面上来了,很大一碗,汤汁很浓,面条上铺着鸡蛋、紫菜、肉片,还有蔬菜。
“把面搅拌下,像我这样,唉,你呀……”边城失笑摇摇头,拉过叶枫的碗,细细地把面搅抖了几下,“拉面是好吃,就是作料太多,防止沉淀在碗底,搅拌下,汤的味道就均匀了。”
拉面馆里这么暖,灯光这么亮,拉面闻上去是这么的香,边城的笑容近在咫尺,无一不让人心生眷意。
叶枫拿起包包,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进门左拐,不要跑错了。”边城柔声叮嘱。
叶枫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没有左拐,而是拉开门走了出去。雪已经停了,风却刮得猛烈起来,路灯的影子都像在摇晃。她走了很远之后,才拿出手机。边城的号码还是以前燕京的那个,她不知能不能打通。通了,边城的笑声响在耳边:“就知道你会跑错,站在那儿别动,我过来接你。”
“不必了,刚刚导演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地方拍得不满意,让我过去讨论下。边城,很抱歉。”
“那我岂不是一个人要吃两碗面?哈,赚到了。去吧,不要太累。”
“好,再见!”
叶枫倚着路灯的灯柱,她想起《情书》里,博子仰着头,对着茫茫的远山,绝望地呼喊藤井树。她也想喊,可她喊不出。
她没有办法在那儿安然地吃下那碗面,边城的语气、笑容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拽进回忆中。他不是一个路人,他们有过美好的时刻,他们差一点就细水长流、白头偕老。他熟悉她的蹙眉,熟悉她的叹息,熟悉她的每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癖好,而且他毫不掩饰他持续的爱。这太可怕了,现在的她很软弱,会忍不住向他倾诉,说着说着流下眼泪,会去抓他的手,他用他温暖的指尖给她擦去泪水,拥抱她,柔声对她说,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呢!然后……
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逃离,用尽全身力气逃离。他们已经错过,她不能在他面前放纵自己的软弱。
叶枫用手捂着嘴,把悲痛的哭声堵在了口腔里面。
第二天节目组放假,所有的人自由活动,但是必须晚上十点前回酒店,然后坐新干线去东京,从东京回燕京。
叶枫一直睡到早晨十点,眼睛有点肿,幸好妆还能掩盖。小卫和人结伴出去血拼了,酒店里好像没几个人在。早饭已经没有供应了,叶枫去外面买了袋面包。回来时,总台服务生喊住了她,递给她一封信。
叶枫狐疑地接过,一看字迹,她咬了咬嘴唇。回房之后,她拆开信封,边城的字跃然纸上。
“叶枫,昨天晚上我就站在你的对面,我看到你在哭,可是我却走不过去。我知道我们真的没有明天了。这几年,我不是故意不和你联系,而是我不敢,我担心我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我这一生,可能会因一时的气氛渲染、环境影响,对别人心动,但只有你,才是我最爱的那个人。我走的时候说得很光明磊落,可是我一直不能接受你嫁给夏奕阳。我宁可你嫁给一个外国人,也不要是他。你真的知道自己对他真实的感情是什么吗?我觉得你是把对我的爱转移到了他身上,因为他能和你一起实现梦想,你其实并不爱他。那么,终有一天你会清醒过来。我等着这一天。
“我在地球的另一端,重拾专业,一个人独自努力着,我想让你看到,我可以做得比夏奕阳还要好。你让我等得太久,久得我都快支撑不下去了。春天的时候,我回了一趟国,没有惊动朋友们。把图书公司的事处理之后,我去了青台。我在青台遇到一个韩国女孩,很像你,其实只有百分之六十像。我鬼使神差地上前搭讪,我请她喝咖啡,陪她在海滩散步。一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嫩嫩地叫她‘妈妈’。然后,发觉叫错了,他愣着,不知怎么办才好。那样子太可爱了,我抱起他。叶枫,那是你的儿子,他长得不像你,像夏奕阳。
“我渐渐地学会了死心,可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我的心又活了。但昨天晚上,我发现我错得很离谱,原来你真的很爱夏奕阳。为了他,你连让我替你拭泪的机会都不给。
“叶枫,我回英国了,我会去找那个像你的女孩,向她求婚。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想在疲惫的时候,有个家可以回。这不是什么狗血情节,而是上天在我失去最爱的你之后,给我的怜悯。我也许不会很爱她,但我会尊重她,我会是个忠贞的丈夫,我们在英国定居,买一个有花园的房子,生两个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昨晚真想好好地抱抱你,可惜你走了。叶枫,既然爱夏奕阳,就原谅他吧!从男人的角度,我想我能理解他为什么那样拼,从而疏忽了你的感受。他在害怕,害怕你拿他与我比较,害怕你后悔选择了他。这和男人的面子无关,也不是输不起,而是爱情的世界本来就很小,挤不下第三个人,哪怕是一道影子。
“祝福你,叶枫!”
叶枫抬起头,望向窗外,天是阴的,蒸汽大钟的笛声又响了,应该是正午十二点。她打开窗,让冷风吹进来,给她发胀的头脑降降温。
酒店几百米外,商铺林立,各式各样的橱窗前都挤着一堆人,这是人家的街道,人家的生活,看上去快乐是如此简单,自己的怎么就这么难呢?
边城洞悉能力向来很强,是的,这几个月,她过得太苦,节目不得不停播的苦,夏奕阳失联时无助和惊慌的苦,在机场看到他和梅静年有如伯牙与子期般默契十足的苦,梅静年责问她时无言以对的苦,夏奕阳忙得许久都没察觉她失业的苦,夏奕阳越站越高,她踮着脚爱的苦,在医院里证实了梅静年爱着夏奕阳那种憋屈的苦,她无处诉说对爸妈强撑的苦,她不愿向市场低头找不着出路的苦,她看着他为了工作无视她的劝阻的苦……她能怎么办?她和他较劲,和他怄气,冷着他,疏远他,讥讽他,揪着他的一点错不放,像渡边先生讲的那样,不过是仗着他爱她,包容她,宠溺她,她才敢这般欺负他。可是他何尝不是仗着她爱他而欺负她呢?
你看,明明相爱,却彼此伤害,这就是婚姻的真谛?
叶枫没有随节目组回燕京,改道去了普吉岛,后来又去了新西兰、瑞士,像是要体验在同一个月份中不同的季节。一走就是三个月,连蜜柚视频网站上线的红毯都没参加。
从中视辞职的一大半人都被蜜柚招揽过去了,有网友笑称,蜜柚就是“网络上的中视”。郁刚那天风头最足,与他牵手出场的是一位世界小姐出身的主持人,有颜值,有气质,学历还高,他简直是使出了全部看家本领,才掌控住场面。按他的性格,遇着这样的美女,一定会留下彼此的联系方式。他老老实实说没有,一次就两股颤颤几欲先走,这要次数多了,不死也得残。
典礼结束,娄洋向夏奕阳诉苦:“叶枫现在是瞧不上咱这小网站了,红毯不来,以后合作肯定也不行了。”夏奕阳说:“她是真的没办法赶过来。”娄洋摆摆手:“你别安慰我,我看过《寻找四季》了,你知道独家播放被谁家买去了?”
他知道,是中视,这是中视首次购买非自家制作的综艺节目,而且花了天价。第二轮第三轮的播放权也被地方台买走了。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牧宇,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只看过几分钟的宣传片,春意盎然的田野上,晨晨在田埂上奔跑,叶枫在树下画画。小孩撅着小屁股,从地里摘下一朵野花,向妈妈跑过来:“妈妈,花开了!”
妈妈放下画笔,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小孩:“是的,春天来了,河水涨了,草绿了,花开了。”小孩脆脆道:“还有,妈妈变漂亮了。”妈妈亲亲他的小脸,笑了。母子俩牵着手,从田野突然走进了画框里,小孩软软糯糯地念儿歌、背唐诗,当小孩记不得时,妈妈柔声提醒,画面慢慢换成了夏天,然后是秋天、冬天……《寻找四季》四个字突然从地里跃了出来,先是小芽,然后长出了枝叶,开花、结果,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宣传片结束,夏奕阳一个人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让晨晨出镜,叶枫有和夏奕阳商量。其实可以找其他孩子,叶枫说她想和晨晨分享她的工作,他现在可能还不太明白,但他大了后就会懂得这份工作的意义。他沉吟了片刻便同意了,还说了句,如果需要我出镜,我会非常乐意。叶枫笑了笑。
离开日本之后,他们之间经常联系。晨晨有天夜里发高热,哭着喊爸爸妈妈,夏奕阳连夜赶到青台,叶枫那时在普吉岛,一天给他打了五六通电话。他让她不要着急,小孩是换季时着了凉,第二天热度就退了。叶枫离开普吉岛时,给他发了条短信,后来就是每天报个平安。偶尔也打电话,夏奕阳发现,这个时候,叶枫话很少,她似乎是想听他说。听说瞿翊和柳橙在一起了,她连着说了三个“天啦”,说往往看上去最不搭的,却很合适。
新年这天,刚过午夜十二点,叶枫的短信就到了:“奕阳,新年快乐!祝你新年新气象,心情好吃饭香事业旺。”
他回道:“我爱你,叶枫!回家吧,我很想你。”
真的很想,快一百天了,几条短信、几次电话,怎么能抚慰他心底一日比一日浓厚的思念?
吴悠却说这是好事,知道吗,她在下意识地躲避,因为她见到你,会不由自主动摇。城墙即将倒塌,你很快就能攻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