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季明想了想,笑着回答了一句。
和政公主顿时目瞪口呆。
就连身旁被她雌威压的不敢说话的两女,这时候也愕然抬头。
“本节度曾与陛下说过这事,不光是陛下,朝堂诸公也很是赞成。
所以,这根本就不是本节度一意孤行之政令,而是朝廷之政令。
敢问殿下,是否是有意阻挠朝廷?”
“朝廷会同意你这么做?”
和政公主咬牙切齿问道。
她不信,
朝廷诸公,还有父皇会看不出这样做的弊端。
他们当然看的出。
但颜季明当时清清楚楚跟他们说了,这样做,能压制河北世家门阀的再度崛起。
李亨所代表的,是他自己利益集团和部分关陇世家门阀的利益。
所以他不能坐视这种情况的发生。
总不能叛军在外面捣乱,自家河北这边又后院起火吧?
“旨意在此。”
颜季明将一卷诏书拿出来,放在面前。
和政公主还有些不服气,这时候竟然站起来,走到颜季明身前,想要伸手拿诏书来看。
她伸手去拿,却发觉没拿得起来,再仔细一看,颜季明的手牢牢按住了诏书。
“放开。”
“怎么,殿下是想以妇人之身,干朝廷之政么?
您得想清楚,
看,
可以,
诏书就在这。
但这干政的罪名,你担得起么?”
颜季明轻声问道。
和政公主当即省悟,但又愤恨颜季明这样明显是有意羞辱她,气的凤眼圆睁,但满目怒火却是无处释放,只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转身就走。
外面是新罗婢侍立在门外,当即微笑着迎过来。
公主瞥了她一眼,知道颜季明就这一个婢女,必定最为怜惜,但犹豫片刻,还是没拿她撒气。
一个下人罢了,没来由作践人家干什么。
但她也因此更为恼火。
本宫这么有道德有修养,
所以,
你颜季明是何等的混账,
偏偏每次都能让本宫气成这样!
她一路无视躬身施礼的下人和士卒,直接走向大门。
没到门口,她就听到门外有大量的嘈杂声。
公主是贵客,她来的时候,颜季明还是给了面子,让人把门关起来,表示要招待贵客,暂且不迎接其他客人。
“开门!”
公主喝道。
门内站岗的几名士卒知道是公主,当即应声去开门。
随着大门向两边缓缓开启,声浪随即传入门内。
公主站在门口,抬头向外看去,正好看见了让她无法理解的一幕。
节度府外,
门口,
临近的街道上,
全都站满了面露恭敬和狂热的人,
见府门开启,
当即有许多人对着大门跪下,
高呼。
这些人的穿着,
或是干净,或是邋遢,
但也都只是一身布衣。
衣裳破旧处,还打着补丁。
有人原本在田里忙着耕种,
有人曾在账簿里做着营生,
而他们的身份,今日则都是
读书人!
寒士居外,挂着一首诗。
据说是节度亲手所写,
但落款处,却是汪洙两字,不知究竟是何人,相传或许是颜节度手下的一名幕僚。
有人泪流满面,对着府门跪下,嘴里大声念着。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草民拜见节度!”
“节度千岁!”
“节度”
颜季明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微微皱眉。
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最大的那个麻烦,已经被气走了。
和政公主要是把那晚的事情说出来,就是个天大的雷,颜季明得多一倍的糟心事。
颜家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
颜季明对着李宜奴使了个眼色,后者一愣,心里会意,站起来道:“奴军中尚且有些琐事,一时想起,还得回去做事,望节度恕罪。”
“去吧。”
偌大的堂内,只剩下两人。
颜季明叹了口气,缓缓走向李十三娘。
后者听到脚步声接近,身子不由微微一颤。
“你站住!”
李十三娘鼓起勇气,抬起头想要怒斥颜季明,但迎上的,却是后者那双满是无奈的眼睛。
“你可知,我就要死了。”
“你说什么?”
李十三娘满脑的思绪顿时被打乱,她有些惶恐地盯住颜季明,上下看了一会儿,随即眼里露出疑惑。
你这不好好的么?
她哼了一声,又把头低下去,不肯看颜季明一眼。
“你可知,刚才那个公主,为何敢指着我鼻子骂?”
颜季明叹息一声,他在李十三娘面前盘膝坐下,缓缓道:
“河北世家恨我久矣,能帮到我的,现在只有朝廷。”
那你现在设立寒士居,岂不又是在公然反对朝廷的科举么?
像是知道李十三娘心中所想,颜季明缓缓起身,他沉默了一会儿,道:
“我所希望的,是尽我所能,去改变现在不公的一切。”
“凭什么出身低微的人就应当一辈子屈居人下!
凭什么有才学的,反而得靠着巴结那些出身高位的废物才能有官做!
我现在确实是靠着朝廷才能有现在的地位,
但,
你是我的夫人,
我要你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不是为了自己,
我是为了,
天下人!”
李十三娘心里一震,
她不由痴痴抬起头,
但看见的,
只有颜季明孤单的背影。
他沉默了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只刀鞘,头也不回地将它递出。
“我送你刀,不是因为承诺,
而是希望我不在的时候,
它能替我,
保护好你。”
“那位殿下走的时候脸都腊了。”
陈温笑道。
薛嵩则是无所谓的样子,笑道:
“是她自己来这儿找不痛快。”
自家节度的话,很多时候反过来听就行了。
比如报效朝廷。
还得在前面多加个不字。
陈温装着站岗的样子,没敢回头去看,只是再度压低了声音,道:
“我刚才看见那个李族长自己出来了,里面只剩下咱们节度和那位”
薛嵩回头看了一眼,他咳嗽了声,并没有说话。
“诶,你说咱节度到底是选那位做夫人,还是选公主啊?”
我觉得那位三公主其实也不错。
薛嵩默默想道。
长相,品貌都很端正。
就是太有主见了。
这样的女人可远观可亵玩,
但娶回来就是糟心。
但薛嵩现在连话都不敢说。
陈温没得到回答,却也还自顾自道:
“不过,咱们节度英明神武、风流潇洒,要是两个都娶了,那也成啊,哈哈哈”
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尹,别扒拉我。”
薛嵩,名尹,嵩是他的字。
因为当初他是以叛军的身份被俘,耻于暴露姓名,只对外称自己的字。
长此以往,将错就错也就顺口喊下来了。
薛嵩自己也不在乎。
本就是戴罪之身,除非日后自己做到了祖父曾经的位置,且亡父的耻辱都被洗雪了,他才会对外改口说出自己的名字。
陈温和薛嵩相处的熟了,自然也就知道了这回事。
但随后响起的声音,却并不是薛嵩的。
陈温心里早有准备,暗暗笑了笑,看见那人后,故意做出一副震惊的模样。
“节度?!”
但他心里,却是在想,
你薛嵩这次坑不了我。
耶耶早就知道节度在背后。
夸他英明神武风流潇洒,难不成他还能生气?
颜季明的神情,有些抑郁,更多的,则是无奈。
才哄好的李十三娘,听到陈温“两个都娶了”那句话,气的锤了颜季明一下,愤愤离开了。
“温啊。”
“额末将在。”
“我那个新罗婢天天打扫各处,还得服侍我,她也够辛苦的了。”
颜季明拍了拍陈温的肩膀,温和道:
“我准备明日让她休息一日,你觉得呢?”
“节度仁慈!”
“行,既然你同意了,那你明天过来帮我端水沏茶一天。对了,这边地都脏了,你别闲着,把地扫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