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后人依旧会铭记这场战事。
从书里,从传闻中,想象这场短促战事的起因和过程,凭自己的臆断,在其中选择喜好或批判的人物。
最后,茶凉,故事结束。
说书者一拍惊堂木,意犹未尽的听客们,一边从指缝里抠出几个子儿打赏,一边发出天下英雄谁敌手的感慨。
但只有亲眼看到满地的横尸、被大火灼烧后的关城、神情麻木的伤卒和俘虏,人们才会从陶醉中惊醒。
因为倘若他们真正到了故事中,只会成为连配角都算不上的百姓、普通士卒。
只会成为,
沙场的一抹点缀,
战马一瘸一拐地前进了几步,连发出悲鸣的力气都没有,就猝然摔倒在地上,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远处的几名士卒听到声响,朝这里漠然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继续打扫战场。
“李节度到了。”
陈温声音沙哑,他看着呆呆坐着的颜季明,眼里忽然有些发涩。
过去半年里,颜季明崛起的速度堪称古今未有,只用半年时间,就做到了一镇节度的位置。
但今日,陈温忽然想起来。
原来,颜季明现在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节度”
薛嵩有些担心地喊了一声。
颜季明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没事,带我去见老师。”
士卒在前面带路,将颜季明引到了一处小山坡上。
山坡上有一棵老树,旁边是一道竖立的旌旗。
在其中,则是坐着一个人。
卸下甲胄的中年男子,此刻背对着颜季明,坐在老树下,鬓角有一丝白发随风飘起。
他没有回头,但却知道颜季明已经站在自己身后。
“坐过来吧。”
颜季明依言坐下。
他仍然沉浸在昨夜的惨败中。
李光弼凝视着沉默不语的颜季明,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你还记得你是谁么?”
“我我是颜季明。”
“你是魏博节度使。”
李光弼移开目光,声音平静。
“你要知道,在你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开始,就有无数人会因为你而死;
但,
也会有无数人会因为你而得以活下去。”
“昨夜一战,罪不在你。”
颜季明摇摇头,道:
“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可是,我如何能有那个脸,
去当着将士们的尸骨,说出罪不在我四字?”
李光弼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颜季明一脸莫名其妙。
“罢了,既然道理你都懂,我也不用说教什么。但你要记住,我以后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会帮你解难。”
李光弼挥挥手。
“去看看你的将士,不用在我这待着了。”
颜季明离开后,士卒依照李光弼的命令,将一个狼狈不堪的男人拖到了他面前。
李光弼依旧坐着,注视着那个男人试图挣脱开两边的士卒。
他轻声道:
“来了?”
史思明尘土满面,眼里带着血丝,看向李光弼的时候,即愤恨又疲惫。
李光弼示意士卒松开他。
史思明被士卒松开,立刻站起身揉着肩膀,还不忘对着旁边的士卒啐了一口。
后者怒目相视,但碍于李光弼没有给他命令,不敢还嘴,只能继续怒目相视。
“如果你不在这,大唐第一任魏博节度使,昨晚就得死在这了。”
史思明坐在李光弼身前,有些不甘心道。
“确实。”
李光弼竟然点点头,赞同道:
“这小子刚愎自用,任性自专。
总是自夸果决,却又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优柔寡断,根本没有个做节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