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左右为难
天宝十六载,三月。
江淮两道的富庶甲天下,因此尽管朝廷已经失去了对河北河南的实际控制,但凭借江淮的钱粮,还是可以慢慢喘过气来。
当漫步在饱经战乱的关内之地,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儿,放眼望去四下尽是堆积的尸骸和滚滚而起的狼烟,这时候再恍然回首,才发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一大片净土。
小桥流水的日常,富贵安闲的画风,
江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打。
虽然说,朝廷也不会让它能打。
江淮在大唐腹地,富庶,若是再养出一批骄兵悍将来,正常发展应该是划江而治了。
永王李璘坐镇江淮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有这个本事凑出一支大军的。
而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下那批将领和文官,里面真正傻乎乎地愿意跟随他的,那概率就像是逛扬州青楼碰到了李白。
或许后者的概率还更大些。
洛阳城中有给永王安排的一处宅子,按月供给粮米,算是软禁了起来。
古代人一般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一般只会做两件事,
喝酒,骂街。
文人还能文雅些,所以把骂街变成了写诗。
永王喝醉了也文雅不起来,一首词写不到七个字就扔了笔开始破口大骂。
街边的角落里,两名万花密探百无聊赖地听着里面的骂声,手里拿着点食物,慢慢吃着,其中一人低声抱怨道:
“咱兄弟二人正是倒了霉的才被差来看守这厮,天上都飘雨星了,还得在这干站一夜。”
“诶,这话可别被旁人听了去。”
同伴劝慰道:
“好歹熬过这个月,等俸禄发了,带你去那地方乐乐。”
“那地方?”
“苦水巷子里找个叫张巧儿的,手底下养着一批雏儿。”
“可是魏王不是明令禁止蓄养娼妓么?”
最开始抱怨的那人反倒是畏缩起来,同伴不屑道:“洛阳城里的官儿们,谁不知道这些地方,不少人都装着不知罢了。
就算不准在洛阳里买卖,那就卖到扬州、江淮,等那时候,家都回不来哩。”
“也忒造孽了。”
那人摇摇头,忽然面容一肃。
“马车声音。”
街头那一边,光亮和说话声同时到来,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周围跟随着数十名牙军士卒。
马车上悬着灯笼,被火光衬着,亮起一个魏字。
“魏王?!”
两人变了脸色,立刻从负责的地方走出,对着马车躬身施礼。
“拜见大王。”
一只白净的手掀开车帘,紧接着,年轻人走下马车,周围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生出任何心思,当看到他的时候,只有躬身施礼。
“身上怎么没穿雨蓑?”
颜季明看了他们一眼,温和道:“不要淋了雨,再着凉了。”
“上司没给你们发吗?”
两人心里感动,回答道:
“上头发了,但这雨来的急,出来的时候一时疏忽,忘带了。”
颜季明微微颔首。
“永王在里面?”
“是,一直在里面,在喝酒。”
“进去瞧瞧。”
永王当初想逃回江淮卷土重来,然而他才跑了一半的路,万花密探就追了过来。
颜季明也没杀他,把他养在了洛阳,算是给手里添了个筹码。
站在庭院门口的时候,颜季明摆摆手,示意其他人留在门口,只让陈温和沈青两人跟在自己身后。
永王已经喝得烂醉,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嘟囔着什么,仔细听了片刻,大概是在吟诗。
“称王不是王远望是魏王近看是龙阳”
“殿下?”
颜季明伸手拍了拍永王的脸,后者哼哼一声,整个人都趴倒在桌上。
崔佑甫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沈青正拎起一桶水,打算往永王头上灌。
“是不是有点不好?”
“白天才派人跟他说过,晚上有事要谈,他自个偏还喝成这样子。”
颜季明摇摇头。
“那也不能拿水浇人家啊,”崔佑甫据理力争,“这么冷天,受了风寒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永王的眼皮微微一颤。
下一刻,崔佑甫咳嗽一声,道:
“用金汁灌吧,顶多一口就醒了。”
永王浑身一颤。
“好办法,不过我想略作修改。”
颜季明担忧地看着永王,道:“不如上头灌水,下头灌金汁吧。”
“唔”
永王呕吐一声,勉强从桌上爬起,看到周围人的时候,仿佛还没醒酒,醉醺醺地喝问道:
“尔等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王府!”
“醒了没?”
“放放肆!本王乃是”
“再装,就真灌你两口醒醒酒了。”
永王脸色阴沉下来。
“本王,终究是大唐的皇子,魏王连一点体面都不愿给么?”
“兵是你自个送的,仗是你自个输的,
现在喊着要体面,
那你当初打败了仗,怎么没自己体面?
脸呢?”
“你今夜就是为了来羞辱本王?”
“殿下这话可就差了。”
颜季明在石桌后坐下,随手拂去酒杯,两个瓷杯先后落地,啪啪碎了一地。
永王看到他这幅混不吝的模样,不由眼皮一跳,就算刚才真的有些醉意,现在也清醒的差不多了。
他是无能没错,但他胸怀大志。
颜季明今晚来,肯定是有要事想谈,永王原本还自矜身份,想要先摆出点态度来,没想到颜季明是半点脸面都不愿给。
“我要攻打江淮。”
永王面皮一抽,愕然道:“你就这么说给我听了?”
“这不是和殿下您推心置腹嘛。”
颜季明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永王彻底没了气势,他忽然就垮下来,叹了口气。
“你也不用这般抬举我了,说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当然是用殿下的首级您别跑啊,开个玩笑嘛。”
永王跑到院子门口就被人拦住,一步步退回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呵呵,挺好笑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
颜季明站起身,平静地问:
“您,就不想坐坐那个位置么?”
“你想利用我。”
永王愣了片刻,他不傻,脑子里再稍加联想,便笃定道:
“若是为了借我的名头攻打江淮,兴许还能用用,唯一要顾虑的,就是江淮节度使,高适。”
说出这个名字,永王便咬牙切齿起来。
他当初被高适当傻子玩,直到战败前,才被崔佑甫密信告知了一切,恨得差点没当场杀了高适。
而他现在依旧没明白高适的分量,还以为自己之前是凭着个人魅力和威望号召起了江淮大军。
颜季明自然是清楚的,但也不打算把永王从梦里叫醒,他和崔佑甫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江淮的钱粮,我是想要的。”